编者按

这大概是《道安文艺》创刊号收到的第一篇正式投稿。去年新疆“首届道安礼乐生活节”顺利闭幕后,“道大”(道安礼乐大学的简称)的同仁们就迫不及待地张罗起下一届生活节的各种筹备工作:我们要做得更好,让孩子们不觉得无聊,让更多爷爷奶奶们感受到久违的大家庭的温暖和欢乐,让那些作家们也参与我们的行动,干脆办一份不一样的文学刊物吧,让大家重新点燃对“文艺”的热情……于是,《道安文艺》就悄悄在孕育了,主编贞元老师一直在调研、思考和筹备着。

1月8日,慧安老师开车,我们正行驶在从东山岛往珠海的高速上。慧安老师说,收到牟坚老师发来的稿子。第二日清晨才仔细拜读,然后回复慧安老师邮件:“拜读了,非常好!要鼓励大家都向牟坚老师学习,不失童心,返其天真,这样的大人,才可爱!”

今天整理这篇文章,尤其被文末的一句话深深感动:“天在做,人在看,多数人还没看明白,那看明白的咱们一起先做吧,还有各地和咱们一样的人,让事情恢复到它本该有的样子!”

人人皆是天之子,祂不说话,但从未离开过我们。祂用那无尽的苍穹、奔涌的海浪、乡下奶奶慈祥而睿智的眼神、宝宝刚出生时的啼哭……拥抱着我们,呵护并提醒着我们。

征得作者本人同意,先将此文在大美公号首发。待2025年7月底天水“第二届道安礼乐生活节”,您将见到收入了此文、散发着墨香的《道安文艺》创刊号(暂定一年一期,内部发行)。若您也心动,有感而发,同样欢迎您投稿,投稿邮箱:june6@vip.sina.com。

《道安文艺》主编:贞元      

联络电话:186-1012-4778

中霖

2024年12月16日

李娟的《我的阿勒泰》火了,还拍了电视剧,看了几个片段,不错,就找来书从第一篇读,很好,当代文坛的一股清新。可还是放下了,还有那么多紧急而重要的事。

热潮过去之后的一天,随手翻开一页就读进去了——那是我陌生的生活,边疆异域的现代原始谋生,作者用时间把青春、质朴、艰难、乐观在广大天地中淘浣得和她一样洁净。我读得飞快,那么多深邃的需要停下来咂摸的句子,哪里来得及啊,先放在那,先放在那。

一口气读完便从头来读,先打开的是“四版自序”。当读到第一句——“这本书出版十一年了”——的时候,腹部抽缩着搅起一个深深的漩涡,穿过腔堂涌上喉咙,我不由得收紧了心,还是被那蕴积的浪头重重地撞击了,我窒息地等待撞碎的水波蔓延过我的头颅,变成热泪,夺眶而出。

“——我曾经多么渴望自己真的就是那样一个姑娘啊,任性,光明,从容,欢乐。” 李娟的自述好像变成是我在检讨自己的生活,久久不敢回想、不敢面对我那真实而遥远的任性,光明,从容,欢乐——那个美丽而自己不知的女孩儿,童话般宁静而骄傲的青春,那个被文学滋养着的、也被期待的文学新人,以及那些纯净闪亮不染风尘的文字——都怎样消失不见?

那些文字,连鼓励我投稿的师友都犯难,投哪家呢?最终是《儿童文学》、《少年文艺》接纳了。上世纪90年代初,北京出现一个叫牟坚的儿童文学作者。可我哪里是在为儿童写作呢?我不想被冠以“儿童文学”之名,不是因为它地位不高——我的同学,在鲁迅文学院短期培训的各地儿童文学新秀,很多是踏着这块跳板走入了成人的写作——而我是纯为成人的自己而写的呀!我可不想被“儿童”把“文学”限制住。

多年之后,才接受我就是一个大号的儿童,活在有罩子的梦境里,不愿出去。我也想让文字成熟起来担负起社会责任,可是怎么看都像是穿戴大人鞋帽的煞有介事。又多年之后,认识到那是多么稀有的几乎每个人成年后都自动消失的宁静与天真,而儿童文学领域是一块像诗歌一样不容伪装的圣洁高地。

多少次朋友都惋惜地对我说,你再捡起来呀,再捡起来呀!

北京师范大学毕业,从事专业的吃喝玩乐——这份当时人人羡慕的旅行社工作让我内心备受煎熬,好在有文学的慰藉,我像个匠人,在灯下在一遍遍地打磨,要让珠子闪出光来啊!但这也被我一度抛弃,遇见良人,带我跳进中国哲学和传统文化的大海。原来我这么无知,眼花缭乱地见识着华美、繁复、深邃和冷酷。从此,再也回不去那个甜美安逸的小世界,没法简单了,不会任性了,失去了敏感和灵性,也换回一些敏锐和理性。但很长时间,我都是在两个世界中错位,现实一次次地让我讶异,愤怒,扼腕,我理解但不认同,不应该是这样的呀!每次中学同学聚会我都愿意参加,大家总笑我“怎么还这么幼稚”,而我,通过曾经跟我一样的亲爱的同学们,对照社会上的脸,去理解这个世界——那些人,都在那个时代呆过,都有一个本来的样子。

这就是那个真正长大的儿童,丢下了她的梦幻泡泡和守护的小仙人,进入了真实社会。(参见《关于长大》“每一个婴儿降生的时候,都会随之降生一群小仙人儿,他们像萤火虫一样,在婴儿周围飞舞着,呵护着孩子不让他长大,想让他永远快乐,像小天使那样无忧无快虑,而等这个孩子一天天长大,不再相信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一个个死去。”)哪一个更真?中国哲学很少用“真理”一词,而是用“实理”,再怎样的现实,也是有理可循的,所以就能恢复到它原有的样子,对吧?这么想就容不得轻松平静了,没有了轻松平静,便失去了可以映照事物光芒的儿童心眸。从此,文学的、儿童的我终结,连同迟开又戛然而止的青春,哲学的、教育的成人我开始,又不停地换着岔道,心理、中医,还有更小的歧途,戏剧、诗歌、乡建、公益、电影……万变倒不离个人和社会的身心健康,其中每一件跟我心中本来样子不同的事物,我都想去做,尤其那些没有人做的事。无知的我储备着、策划着,等待着……

宁静与天真同在

看到有人在做了,比如辛庄师范,心里感慨:啊,终于有人做了,谢谢,那个帮助我、替我做又做得比我好的你们!我哪里有能力做那样的事啊,我知道自己的不量力,但总得有人想着做啊!还有已经放下的事,没有做成我要的那样便又撸起袖子,我来!见儿童国学教育要么是搞催人泪下的洗脚加不明就里的诵读,要么是台上讲师慷慨激昂口若悬河,但只感动了他自己,我就想着怎么让形式活泼有效,——用戏剧的瓶子装国学的酒呢?把身体为表达工具的训练和体现传统精神的现代生活内容相结合,沉浸式、体验式地让孩子们获得真情实感!但戏剧老师们都不明白我要干啥,只好拳打脚踢地亲自上场。——如火如荼的探索中疫情来了。三年后放开已时过境迁,孩子们长大,掏空的身体阳过之后用了一年恢复,又落得个单枪匹马,过去的小伙伴分别有了更现实的和更超越的追求。渴望着同行者,但不愿攀缘、不愿凑合的个性……

不是反复地拿起放下,就是频繁地换着岔道,更多是因为无奈与无力,我自嘲是最会放弃的人。也多次面壁思过,要养练内功!可是不久,又像松鼠一样钻出洞子,四处寻找着松子埋下。

“一网不捞鱼,二网不捞鱼,三网就捞小尾巴尾巴尾巴鱼。”2018年,机会终于让我等到了,参加全国范围的全年龄段的“优秀传统文化进校园”教材纲要的编写工作,且是第一批的五名编委之一——要知道,教育非我本职,属于圈外瞎操心——可见皇天不负有心人!天生我材必有用!十几年的积累终得以报效!我提出,国家多次的大力推行是针对学生的身心素质出了问题,因为现行的教育偏离了主体——学会生活,因此,中小学生的重点应放在自理自律和道德行为习惯的培养,而不是诗词歌赋、京剧踢毽,甚至不是经典背诵与理解,不能像以前几次那样,又把传统文化变成了学生的负担,这就需要把家庭生活的内容纳入,需有家长的共识和配合,同时编写家长教材,进行父母成长、亲子关系等普及。显然这超出了既往的模式。那段时间,我发着高烧密集地参加会议,见各种人,回来整夜地撰写计划,一边狂咳不止。心想,拼了,若能真的实现,小命搭上也值了!——又一次验证,观念超前也是一种不合时宜,提交的建议都石沉大海,加之推荐人调离,也就接不到开会通知了。小尾巴鱼又被扔回江湖,干瞪眼地活着。

就这么不乏热闹终一事无成地退了休。倒是学会了自我安慰:事不成,但我成了呀!原来那个不知忧愁、不知低头的骄傲少女,加倍地领教了生活的手腕,中女阶段都被摁在地下,爬着,喘着,站起来时,已是沧桑大女,恍若隔世。这便是我泪如泉涌的原因吗?是在祭奠那逝去的清纯?或不堪回首那些改我头面的磨难?是羞愧在文学里想成就一生的半途而废?还是痛惜本可以拥有像李娟坚持着的纯净的文学和灵魂?——我在比较吗?我已学会不和别人比较了,周围太多优秀的人……但我那么快的读是在寻找什么呢?像猎犬一样一路嗅着,最后毫不自谦地在不同气质的文字中一眼找出了我!而那远去的文学游魂也从书中跳出来,摇着我的肩膀来相认。

50岁那年,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天命,不是文学,是一直心心念念想当的老师,小学课堂里被打动了小小心灵,长大报考了北师大,兜了一圈回来,只要是当老师,什么样的都行。和幼儿园小朋友在一起,多么欢乐滋养;大学生和研究生呢,就教中国哲学或生命书写,深邃而意气风发;当然最擅长的是儿童和青少年的教育,和他们交流零障碍,因为年少时的记忆没有丧失,那些大人为什么会那样理解孩子呢?以致后来就放弃了和孩子们一起的乐趣,转去研究师资培养和家庭教育。家庭教育,怎么能都交给学西方心理学的咨询师呢,我来!于是把十几年断续学习的中西方心理学技术嫁接在中国传统智慧大树上,在实践中总结出一套高效的本土复原方式,等退休年龄一到就专门去做!

退休如期而至,正逢青少年休学、躺平和各种心理问题大面积井喷式出现,一直以来的担心还是发生了。当年不断说服其他编委,问题出在孩子身上,但根源不在孩子自身,也不在学校,甚至不全在家庭,而是在社会,起码要有家庭作为社会组成的觉醒。这就是我家庭教育的理论基础,最后指向的是一场社会改造。但现在即使家校社联合,也晚了。土壤出了问题,树苗枯萎是无论怎样浇水和修剪都效果不大的,应做土壤改良,一棵一棵的培根修护,不如让树木在健康的土壤上大片大片地自然生长。——那我这套辛辛苦苦磨出来的矫正办法就又放弃吗?——家庭教育如今已蔚然成风,重视传统和反省西方心理学弊端和局限的意识也在兴起着,挥挥手,我要再向前走一步,去做改造土壤的农工了,过往的一切都是储备。

以动守静

——退下来准备大干家庭教育的我,又在螺旋前进式放弃!我毕竟是在前进,对吗?还是打转?你说你成了,成了什么?什么可以标志你的没有功的成?所以羡慕那些专注十年而磨一剑、成一事的人;也曾想连我都融化掉,可惜未能,所以读这本书会引发这么多说不清的情绪。有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无事忙的宝玉,这个世界在按照它的节奏行事着,没人注意那个举着细胳膊指挥的小人儿,驼着一件拖了地的责任牌呢子大衣。骨子里,还是那个儿童吧,应了萨特的名言:“人是一堆无用的热情。” 

——不对!热情当然有用,所有的声光都有影响!所有的缺点都是特点,特点嘛,也是优点所在。每一个愿望都预设了对缺憾的承认,一位中国心理学家把灵魂落实为愿望,我很同意,但总有一个总的灵魂,找不着总灵魂时可以用愿望代替,愿望可以有好几个,但不能太多。我的愿望也是对自身缺憾的救赎,这也是我所知的天性,在让我实现着某些作用。

我至今享用儿童我留下的那笔财产,是一个又一个的希望点亮我目光,不被世界的衰相感染。从中美贸易战到疫情,从世界的战火、巴黎奥运会到科技飞跃中的经济低迷、文化衰退,我看到的都是希望——世界在恢复原貌啊,得翻个身,那还不搅动得沉渣泛起呀?原来看不见,只是被蒙在鼓里而已,快要浮出水面啦!天在做,人在看,多数人还没看明白,那看明白的咱们一起先做吧,还有各地和咱们一样的人,让事情恢复到它本该有的样子!

等我老了,世界恢复了,或还在修复中,大家都在为老天爷帮忙的时候,我会回来,微笑着,与在阿勒泰的灵魂重合……

活出天心,不失天真为

《道安文艺》创刊而作

2025年元旦完稿于冀州衡水湖畔玉泽园


附:《一件事情的本来》、《关于长大》

         作者简介:

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史研究所学者。香港科技大学哲学人文博士,原为中央电视台青少年中心编导。曾参与设计中宣部全国范围的从幼儿园到大学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课”教材编写纲要等。致力于把中国哲学思想、传统教育方法与当代结合转化,真实地作用于当代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