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年德道明然在,百年人文又初春!

学习日志 2023年9月2日 星期六(之二)
文字及整理 | 中霖
台风咆哮,不宜户外活动,最适合待在家里读书。
临睡前,读《读懂“十四五”:新发展格局下的改革议程》,虽然读得有点睏,但也能从中了解高层是如何看待未来5年乃至15年中国发展前景的。
该书主编【刘世锦,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指出:
中国的国际影响力日趋增加,但似乎很难再回到过去几十年相对宽松和缓的国际发展环境。
中国将面临双重挑战:一方面,要解决好由中等收入阶段跨越到高收入阶段特有的问题;另一方面,要在百年大变局中找到自身合适的位置。
“十四五”时期的改革,简单地说,就是要从这些挑战的压力下突围,踏上高收入阶段的台阶。

刘世锦主编,中信出版社2021年第1版
而搞经济建设,需要“营造有利的外部环境”,故书中特别提到中国为何奉行防御性的国防政策:
中国决不会以牺牲别国利益为代价来发展自己,也决不放弃自己的正当权益,任何人不要幻想让中国吞下损害自身利益的苦果。……我国在谋划未来改革发展时,应该进一步明确重申自己坚持和平发展的主张和积极防御的国防战略,明确提出自身对今后15年乃至30年世界环境的判断:全球格局和平重塑的关键期。其含义有两个:第一,世界格局会有重大重塑;第二,中国不谋求战争,只进行积极防御。
当然,在这种判断之下,需要处理国际关系的高超智慧,做出关于积极防御的国防政策的“可信承诺”,才能让对方也选择和平应对的博弈策略。如果甲方让他方确信甲方备战,他方的必然策略就是应战;如果甲方做出可信承诺,让他方相信甲方谋求和平,他方主动发动战争严重拖累其自身发展但又不能吃掉甲方的话,他方博弈的最佳策略才会是谋求和平。

由此,看出中国与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阵营的外交工作,有其高度复杂性,若没有长远的历史眼光,没有足够的战略定力,很难突围。
当然,经济学家习惯于从财务数据分析来思考,而且凭借的主要是现代西方的经济学思想。而这些都是百年以来中国现代化(即西方化)进程中结的果。
“经济”一词,属于“和制汉语”【日语的假名是基于中国的汉字发明出来的,现代日语中保留了大量与古代汉语渊源很深的汉字词汇。到了近代,中国国力衰落,文化式微,中日间曾由中国主导的文化交流逐渐演变为由日本逆向向中国输入文化。在中日近代文化交流过程中,出现了中国大量从日本引入“和制汉字”词汇的现象。明治维新时期,日本全方位地引入、学习西洋的文化教育体系。在这期间,日本翻译了大量的欧美著作,从而引入了很多新的概念。如“哲学”、“心理学”、“民族学”、“财政学”、“物理学”、“美学”、“美育”、“体育”等。这些“和制汉语”遵循的都是汉语语法,正是因为这样,中国人在使用时并不觉得有违和感。近代留日的中国学生和学者从日本引入西方译著时,也就把很多词汇照搬过来。在传播的过程中,这些“和制汉语”便在现代汉语中扎根下来】,据说是福泽谕吉对英文economy【其义偏重于理财】一词的翻译。
若是回到传统语境,经世济民之学,其范围就不仅局限在对所谓“经济现象”的研究,而包含治国理政的方方面面。
《尚书·大禹谟》里讲得十分透彻:“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具体有八个字的执政方针:“正德,利用,厚生,惟和。”
现代汉语语境与传统汉语语境的断裂,不仅是白话文和文言文的使用习惯问题,而是一次严重的精神滑落。

蔡元培(1868-1940),中华民国首任教育总长,1916年12月至1927年任北京大学校长,开“学术”与“自由”之风,被称为“影响中国历史的教育大家”之一,也是“新文化运动”最有力的支持者。
“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以进化论观点和个性解放思想为主要武器,猛烈抨击以孔子为代表的“往圣先贤”,大力提倡新道德、反对旧道德,提倡新文学,反对文言文。
有人为蔡元培辩护,说他不同于陈独秀、胡适、鲁迅等人一面倒地反传统,“蔡元培能够很自觉地把中西文化融合起来,沟通中外,融贯新旧。”但如果我们仔细研读蔡元培《以美育代宗教说》一文,我们就不难发现他的偏差,从而面对“中国式现代化”这一当代主题时,更多几分清醒。
尽管蔡元培从小读家塾,从秀才、举人一直往上,经殿试中进士,被点为翰林院庶吉士,但在时代的大潮中,他对中国文化的信心还剩几分,实在难说。蔡元培27岁这一年(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蔡元培开始接触西学,同情维新。40岁时,他在驻德公使孙宝琦的帮助下前往德国柏林,入莱比锡大学听课和研究心理学、美学、哲学诸学科,并他编著了《中国伦理学史》等一批学术书籍。

蔡元培《以美育代宗教说》【在北京神州学会演讲,载《新青年》1917年8月1日第3卷第6号】全文如下:
兄弟于学问界未曾为系统的研究,在学会中本无可以表示之意见。惟既承学会诸君子责以讲演,则以无可如何中,择一于我国有研究价值之问题,为到会诸君一言,即“以美育代宗教之说”是也。
夫宗教之为物,在彼欧西各国已为过去问题。盖宗教之内容,现皆经学者以科学的研究解决之矣。吾人游历欧洲,虽见教堂棋布,一般人民亦多入堂礼拜,此则一种历史上之习惯。
譬如前清时代之袍褂,在民国本不适用,然因其存积甚多,毁之可惜,则定为乙种礼服而沿用之,未尝不可。又如祝寿、会葬之仪,在学理上了无价值,然戚友中既以请帖、讣闻相招,势不能不循例参加,藉通情愫。欧人之沿习宗教仪式,亦犹是耳。
所可怪者,我中国既无欧人此种特别之习惯,乃以彼邦过去之事实,作为新知,竟有多人提出讨论。此则由于留学外国之学生,见彼国社会之进化,而误听教士之言,一切归功于宗教,遂欲以基督教劝导国人。而一部分之沿习旧思想者,则承前说而稍变之,以孔子为我国之基督,遂欲组织孔教,奔走呼号,视为今日重要问题。

自兄弟观之,宗教之原始,不外因吾人精神之作用而构成。吾人精神上之作用,普通分为三种:一曰智识,二曰意志,三曰感情。最早之宗教,常兼此三作用而有之。盖以吾人当未开化时代,脑力简单,视吾人一身与世界万物,均为一种不可思议之事。
生自何来?死将何往?创造之者何人?管理之者何术?凡此种种,皆当时之人所提出之问题,以求解答者也。于是有宗教家勉强解答之。如基督教推本于上帝,印度旧教则归之梵天,我国神话则归之盘古。其他各种现象,亦皆以神道为惟一之理由。此知识作用之附丽于宗教者也。
且吾人生而有生存之欲望,由此欲望而发生一种利己之心。其初以为非损人不能利己,故恃强凌弱、掠夺攫取之事,所在多有。其后经验稍多,知利人之不可少,于是有宗教家提倡利他主义。此意志作用之附丽于宗教者也。
又如跳舞、唱歌,虽野蛮人亦皆乐此不疲。而对于居室、雕刻、图画等事,虽石器时代之遗迹,皆足以考见其爱美之思想。此皆人情之常,而宗教家利用之以为诱人信仰之方法。于是未开化人之美术,无一不与宗教相关联。此又情感作用之附丽于宗教者也。

天演之例,由浑而画。当时精神作用,至为浑沌,遂结合而为宗教。又并无他种学术与之对,故宗教在社会上遂具有特别之势力焉。迨后社会文化日渐进步,科学发达,学者遂举古人所谓不可思议者,皆一一解释之以科学。日星之现象,地球之缘起,动植物之分布,人种之差别,皆得以理化、博物、人种、古物诸科学证明之。而宗教家所谓吾人为上帝所创造者,从生物进化论观之,吾人最初之始祖实为一种极小之动物,后始日渐进化为人耳。此知识作用离宗教而独立之证也。
宗教家对于人群之规则,以为神之所定,可以永远不变。然希腊诡辩家,因巡游各地之故,知各民族之所谓道德,往往互相抵触,已怀疑于一成不变之原则。近世学者据生理学、心理学、社会学之公例,以应用于伦理,则知具体之道德不能不随时随地而变迁。而道德之原理,则可由种种不同之具体者而归纳以得之。而宗教家之演绎法,全不适用。此意志作用离宗教而独立之证也。
知识、意志两作用,既皆脱离宗教以外,于是宗教所最有密切关系者,惟有情感作用,即所谓美感。凡宗教之建筑,多择山水最胜之处。吾国人所谓天下名山僧占多,即其例也。其间恒有古木名花,传播于诗人之笔,是皆利用自然之美以感人者。其建筑也,恒有峻秀之塔、崇闳幽邃之殿堂,饰以精致之造像、瑰丽之壁画,构成黯淡之光线,佐以微妙之音乐。赞美者必有著名之歌词,演说者必有雄辩之素养,凡此种种皆为美术作用,故能引人入胜。苟举以上种种设施而屏弃之,恐无能为役矣。

前排左起为康宝忠、崔适、陈映璜、马叙伦、蔡元培、陈独秀、梁漱溟、陈汉章;
中排左四冯友兰,左七胡鸣盛;后排左二黄文弼、左五孙本文。
然而美术之进化史,实亦有脱离宗教之趋势。
例如吾国南北朝著名之建筑,则伽蓝耳。其雕刻,则造像耳。图画,则佛像及地狱变相之属为多。文学之一部分,亦与佛教为缘。而唐以后诗文,遂多以风景人情世事为对象。宋元以后之图画,多写山水花鸟等自然之美。周以前之鼎彝,皆用诸祭祀。汉唐之吉金,宋元以来之名瓷,则专供把玩。野蛮时代之跳舞,专以娱神,而今则以之自娱。
欧洲中古时代留遗之建筑,其最著者率为教堂。其雕刻图画之资料,多取诸新旧约。其音乐,则附丽于赞美歌。其演剧,亦排演耶稣故事,与我国旧剧“目莲救母”相类。及文艺复兴以后,各种美术渐离宗教而尚人文。至于今日,宏丽之建筑多为学校、剧院、博物院。而新设之教堂,有美学上价值者,几无可指数。其他美术,亦多取资于自然现象及社会状态。于是以美育论,已有与宗教分合之两派。
以此两派相较,美育之附丽于宗教者,常受宗教之累,失其陶养之作用,而转以激刺感情。

盖无论何等宗教,无不有扩张己教、攻击异教之条件。回教之谟罕默德,左手持可兰经,而右手持剑,不从其教者杀之。基督教与回教冲突,而有十字军之战,几及百年。基督教中又有新旧教之战,亦亘数十年之久。至佛教之圆通,非他教所能及。而学佛者苟有拘牵教义之成见,则崇拜舍利受持经忏之陋习,虽通人亦肯为之,甚至为护法起见,不惜于共和时代附和帝制。
宗教之为累,一至于此。皆激刺感情之作用为之也。鉴激刺感情之弊,而专尚陶养感情之术,则莫如舍宗教而易以纯粹之美育。
纯粹之美育,所以陶养吾人之感情,使有高尚纯洁之习惯,而使人我之见、利己损人之思念,以渐消沮者也。盖以美为普遍性,决无人我差别之见,能参入其中。食物之入我口者,不能兼果他人之腹。衣服之在我身者,不能兼供他人之温。以其非普遍性也。美则不然。即如北京左近之西山,我游之,人亦游之;我无损于人,人亦无损于我也。隔千里兮共明月,我与人均不得而私之。中央公园之花石,农事试验场之水木,人人得而赏之。埃及之金字塔,希腊之神祠,罗马之剧场,瞻望赏叹者若干人,且历若干年,而价值如故。各国之博物院,无不公开者。即私人收藏之珍品,亦时供同志之赏览。各地方之音乐会、演剧场,均以容多数人为快。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与寡乐乐不如与众乐乐,以齐宣王之惛,尚能承认之。美之为普遍性,可知矣。

且美之批评,虽间亦因人而异,然不曰是于我为美,而曰是为美,是亦以普遍性为标准之一证也。美以普遍性之故,不复有人我之关系,遂亦不能有利害之关系。马牛,人之所利用者。而戴嵩所画之牛,韩干所画之马,决无对之而作服乘之想者。狮虎,人之所畏也。而芦沟桥之石狮,神虎桥之石虎,决无对之而生搏噬之恐者。植物之花,所以成实也。而吾人赏花,决非作果实可食之想。善歌之鸟,恒非食品。灿烂之蛇,多含毒液。而以审美之观念对之,其价值自若。美色,人之所好也。对希腊之裸像,决不敢作龙阳之想。对拉飞尔若鲁滨司之裸体画,决不至有周昉秘戏图之想。盖美之超绝实际也,如是。
且于普通之美以外,就特别之美而观察之,则其义益显。例如崇闳之美,有至大至刚两种。至大者,如吾人在大海中,惟见天水相连,茫无涯涘。又如夜中仰数恒星,知一星为一世界,而不能得其止境,顿觉吾身之小,虽微尘不足以喻,而不知何者为所有。其至刚者,如疾风震霆、覆舟倾屋、洪水横流、火山喷薄,虽拔山盖世之气力,亦无所施,而不知何者为好胜。夫所谓大也、刚也,皆对待之名也。今既自以为无大之可言,无刚之可恃,则且忽然超出乎对待之境,而与前所谓至大至刚者肸合而为一体,其愉快遂无限量。当斯时也,又岂尚有利害得丧之见,能参入其间耶。其他美育中,如悲剧之美,以其能破除吾人贪恋幸福之思想。小雅之怨悱,屈子之离忧,均能特别感人。《西厢记》若终于崔张团圆,则平淡无奇;惟如原本之终于草桥一梦,始足发人深省。《石头记》若如《红楼后梦》等,必使宝黛成婚,则此书可以不作;原本之所以动人者,正以宝黛之结果一死一亡,与吾人之所谓幸福全然相反也。
又如滑稽之美,以不与事实相应为条件。如人物之状态,各部分互有比例,而滑稽画中之人物,则故使一部分特别长大或特别短小。作诗则故为不谐之声调,用字则取资于同音异义者。方朔割肉以遗细君,不自责而反自夸。优旃谏漆城,不言其无益,而反谓漆城荡荡寇来不得上。皆与实际不相容,故令人失笑耳。要之美学之中,其大别为都丽之美、崇闳之美(日本人译言优美、壮美),而附丽于崇闳之悲剧,附丽于都丽之滑稽,皆足以破人我之见、去利害得失之计较,则其所以陶养性灵,使之日进于高尚者,固已足矣。又何取乎侈言阴骘、攻击异派之宗教,以激刺人心,而使之渐丧其纯粹之美感为耶。

从上文中,我们大体可以知道:
一、蔡先生的宗教观和美育观,其背景是西方现代人本主义的意识形态,故他认为宗教是保守的,美育是进步的;宗教是强制的,美育是自由的。
二、蔡先生认为美育可以培养人的超越精神,陶冶人的情感。他对西方美学(产生于西方理性主义的传统)有过高的估计,而不知“至美”、“至善”和“至真”,来自生命的源头(是根本智),超越了所有人类的后天意识(后得智),不可言说,只可默会。
三、蔡先生对中国传统礼俗毫无留恋,认为在学理上了无价值,属于旧思想,弃不足惜。

如今,我们要穿越中国现代化进程这一“两百年历史三峡”的最后难关【此说借鉴于唐德刚先生的比喻】,必须回到天人之际(奉元:回到那个够大的开始),重建信仰(敬天法祖),从而破除对现代科学和西方人本主义观念的迷信,实现“中国式现代化”(通古今之变)。
具体行动上,除了要“接天线”(下学上达,修学圣道;这与正派宗教的核心教诲是相通的),还要“接祖气”(倡导礼乐生活,重视民间祭祀和节庆,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唯有如此,才能道安天下,厚生养民。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