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安随笔 2024年2月3日 星期六
文字及整理 | 中霖
昨天，又收到立品同仁替我网购的旧书《年画研究》（2022秋，冯骥才主编，文化艺术出版社2022年版），其中有一篇关于“药王纸马”【注：下文统一为“纸祃”或“神祃”】的文章，其中竟然有《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图9】的年画像（收藏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
我们知道，中国传统的地方民间信仰，与宗教信仰不同，不是崇拜“唯一真神”，而简直就是个“神仙会”。
至于被当作“药王”的有哪些“神”，我们不妨来看看这些珍贵的旧年画。
▌01 《三皇十代明医》
法国法兰西学院收藏的这张《三皇十代明医》【图1】，上面从左到右，依次有三皇（“人皇”黄帝，“天皇”伏羲，“地皇”神农），他们的相貌和服饰分别为：
黄帝垂髯，颌毛一撮，着皇帝礼服，王冕；
伏羲满髯，头发两撮扎于耳后，袒胸，以树叶遮身，手持药草；
神农五绺髯，额之两角凸出，亦袒胸，以树叶遮身，手持药草。
下面动物有黑虎和犬。
关于此一纸祃，另有附录说明其重要性：“伏羲相传为中国之第一皇帝，教人民熟食。神农尝百草，备知药性；《神农本草》一书，即托为彼所作，常被称为‘药王’。黄帝曾召集臣下，完成神农之药性研究、相传《内经》一书，即彼为之医药著作云。此三神自成一种三神合体，其地位高超于现在道教中之药王。‘十代明医’为属于不同时代之十位医师。”
这幅纸祃中人物的设置和形象的尺寸，可以说是一个具象的例子：“十代明医”实际上只是为了烘托出年代久远的“三皇”而存在的，他们位居画面的底部，十个无名形象仅占画面的五分之二；而作为“药神”,“三皇”居上且硕大，三人占位五分之三。形象与“十代明医”的尘世衣冠不同，“三皇”神迹饱满，以神农为例，他袒胸披草，头上长角，介乎先民和神兽之际。
有意味的是，《三皇十代明医》几乎是“中华医药史”的图解：三皇同时代的岐伯、雷公，战国的扁鹊，汉代的淳于意、张仲景、华佗，晋之王叔和、葛洪等拱立于唐之孙思邈、韦慈藏左右，共时地呈现在同一面面之中，直观地展现了历朝历代为民众所敬拜之神医，由此亦可理解名款上“十代”之确切用意。
▌02 《十代明医》
另一张纸祃《十代明医》【图2】中，描述得更清晰。细观此画，分上、中、下三层，上层中心位置为较大两人形象，中层另有两人分列两侧，下层左右各三人。
上层头像两侧书有诸神之名号，上左从右到左分别是：“药王韦慈藏、太乙雷公神、神应王扁鹊、抱朴子葛洪、太医王叔和”；上右从左到右分别是：“药王孙思邈、医神张仲景、良医华佗神、天师岐伯神、仓公淳于意”。居中地位较高者为韦慈藏和孙思邈。
▌03 《三皇十代明医》
王树村藏有一幅敷色的《三皇十代明医》【图11】，其线版与法兰西学院藏品相同，他认为这十位明医就是三皇时之岐伯、雷公，秦之扁鹊，汉之淳于意、张仲景，魏之华佗，晋之王叔和、皇甫谧、葛洪，唐之李景和。这与药王庙中“十明医”的配置一致，但缺失了孙思邈和韦慈藏的“药圣”地位。
▌04 《感应药王》《感应药圣韦真人》
前面的那幅《感应药王》【图3】是指孙思邈了。【注：孙思邈（581年-682年，存在争议），京兆华原（今陕西耀州区）人。唐代医学家、道士，中医医德规范和大医精诚的制定人。孙思邈在数十年的临床实践中，编著成《备急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反映了唐初医学的发展水平。晚年还主持完成了世界上第一部国家药典《唐新本草》。孙思邈将张仲景的六经辨证法改为按方剂主治及临床表现特点相结合的分类法，成为以方类证之指南；提倡的脏腑虚实、寒热辨证，对后世脏腑辨证影响深远；总结妇、儿科成就，提出应独立设科，对后世妇、儿科形成专科有促进作用；提倡保健灸（足三里），按摩、导引、散步，轻微劳动及食治、讲求卫生等结合，为老年病的防治也留下了宝贵经验。孙思邈逝世后，被后人尊为“药王”，并将其故乡的五台山改为药王山，还为其建庙塑像，树碑立传。】此画可谓药王之“标准照”：穿礼服，戴王冕，两助手并两童子陪侍左右，前有黑虎与犬，案几上有医书、纱布、药锅和药碗，背景是两列药柜以及以膏药和葫芦为标记的招幌。
那么，下面的这幅《感应药圣韦真人》【图5】，指的则是韦讯。【注：韦讯，道号慈藏，约生于唐贞观十八年（644），卒于开元二十九年（741），唐京兆府（今陕西关中）人，曾为道士，精医术，曾为侍御医。他施药济人，巡医于民间，常带一条黑犬随行。玄宗重其术，召其入官，擢官不受，回归故里，世仰为药王。玄宗赐号药王，死后配祀药王庙。】
▌05 《孙刘二祖》
再看看剩下的两张纸祃。
《孙刘二祖》【图6】是行业神崇拜用纸祃，“孙”是“敕封药王”孙思邈；“刘”是“刘守八郎”,金代医家刘完素，外科医药业祖师。
▌06 《协力总圣执掌雷部纯阳孚佑帝君》
《协力总圣执掌雷部纯阳孚佑帝君》【图7】【注：天雷上相，为吕祖仙职名。五雷正法总由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执掌。吕祖兼判五雷之令，故为天雷上相。吕祖为道教的八仙和全真派北五祖之一，道教尊为“纯阳祖师”、“纯阳演正警化孚佑帝君兴行妙道天尊”等，居演正天宫。无论在道教还是在民间信仰中，吕祖都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不仅是八仙中最著名、民间传说最多的一位，更是民间超越智慧、慈悲的逍遥代表，全国各地都有奉祀吕祖的宫观。】是雷神纸祃，后有童子握剑；上有八卦、拂尘、葫芦、仙丹等图案，明显为医者符号；传说雷公是黄帝的弟子，《黄帝内经》中有七章托其之名。
关于民俗，梅州先贤黄遵宪曾有很精辟的表述：“风俗之端，始于至微，搏之而无物，察之而无形，听之而无声；然一二人倡之，千百人和之，人与人相接，人与人相续，又踵而行之，及其既成，虽其极陋甚弊者，举国之人，习以为常；上智所不能察，大力所不能挽，严刑峻法所不能变。夫事有是，有非，有美，有恶；旁观者，或一览而知之，而彼国称之为礼，沿之为俗，乃至举国之人，辗转沈锢于其中，而莫能少越，则习之囿人也大矣！”
《关羽从人到神》【濮文起著，商务印书馆2020年版】一书作者，说得很有趣：“世界上的神灵，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人造的，另一种是人变的。前者如西方古希腊的宇宙神宙斯、战神阿瑞斯、智慧神雅典娜、光明神阿波罗等，东方古中国的太阳神羲和、补天神女娲、追日神夸父以及掌管天庭的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等；后者如西方基督宗教中的圣母玛利亚、救世主耶稣基督，东方中国道教中的太上老君、张天师等。在古代中国，从人变神、必须具备两个先决条件：一是巨大的人格魅力，二是有口皆碑的丰功伟绩、或者说必须是一位彪炳青史的超级英雄，并承载着显示中华民族生命力的道德精神。”
这个关于“人”与“神”的表达，或许能给我们许多启发。
在华夏大地，王道的传统，不以宗教立国，即不虚构至高无上的神，和那些有超能力的神，而是确定“人”即是“神”。“天-地-圣-亲-师”的上达通道中，既有神鬼，又有人，“圣者”被我们尊为“神”，我们过世的亲人和师长为“鬼”（归去来兮），我们可以与祂们和谐共处。我们不必虚构一些神来吓唬自己，或者当作救世主来顶礼膜拜。
中国人自古以来的信仰是：天地卡位，天生之，地长之，人成之，而鬼神不过是人的另一副面貌。
“文革”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把无数好人和我们的祖先也一起打倒，山河呜咽，九州齐悲，这一历史事件的后遗症是巨大的。假期里，大家可参阅杨小凯回忆录《牛鬼蛇神录》和邱炯炯导演的电影《椒麻堂会》。
《易经》里有《震卦》，代表的就是天良的震动，人有病，天知否？《震卦》象曰：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
王通在《立命》一文中赞曰：“气为上，形为下，识都其中，而三才备矣。气为鬼，其天乎！识为神，其人乎！吾得之理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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