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安随笔2024年2月5日星期一
早上读《历史中的性别》一书【(美)海里·E.威斯纳-汉克斯 著,东方出版社2003年版】,刚看了一个开头,很有些郁闷。该书导论中论《父权制的起源》写道:
生物学、人类学、心理学及历史学都揭示了性别二分对立的范畴所具有的不稳定性和模糊性,追踪父权制的起源首先意味着要忘记这些学科所揭示的内容。尽管存在着第三性别与第四性别、生理上的两性畸形人及易性人,世界上大部分文化所具有的还是两性对立结构。作为男人的意义和作为女人的意义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这种两性对立结构经常被人与其他的二分对立结构联系在一起,如肉体/精神、公共/私人、自然/文化、明亮/黑暗、上/下、外/内、阴/阳、右/左、太阳/月亮,这种联系过程我们在第四章将更细致地观察。
这些二分对立结构中,有的比如太阳/月亮及黑暗/明亮是自然产生的,在许多文化里被认为是神赋的,这使人们把男性/女性的二分对立结构也看成是自然的或神赋的。这种二分对立结构跟与之相联系的其他二分结构一样通常被看做是一种等级结构,男性与其他各组中较有力较积极的因素(公共,文化,明亮,右,太阳等等)相联系,而女性则与较羸弱及较消极的因素(私人,自然,黑暗,左,月亮等等)相联系。性别等级结构经受变革的韧性特别强,历经政治与经济改革及革命、学术及技术上的转变都不受影响(20世纪的俄罗斯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无论是在沙皇时代,还是在共产党或苏联后的政府统治下,妇女同样承担着购物、管家及大部分育儿工作,在她们的有偿工作之外又加上了无偿的“加班”;这些任务对于让社会正常运转是很有必要的,但却使妇女没有时间得到受珍惜及有报偿的东西如继续教育或政治活动)。这是为什么?
对此问题答案各不相同。一些学者认为答案在历史学范畴之外,在于男女之间天生的生理或心理上的差异。他们接受了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生物社会学的遗传解释,根据这种解释,男人产生的精子数以百万计而妇女只产生相对较少的成熟卵子,“基因上的成功”(指把自己的基因传给下一代)对于不同性别其意义极为不同。对于男人而言,意味着让尽可能多的女性怀孕而阻止其他男人达到此目的(所以产生了暴力倾向),而对于女人而言,这却意味着照顾子女(所以产生了养育倾向)。这种暴力/养育的二分对立经常是以文化的语言而非遗传学的语言表达的,将男人的竞争性置于女性关爱的背景之下,然而它或明或暗地也被称为是“自然的”。
90年代,进化心理学家又为这种论点增添了理性推理的成分,提出生理与心理上的差异加深了这种遗传学上的差异:怀孕与哺乳使妇女必须依赖别人提供食物给予保护,当人类开始直立行走并使用手持武器,男人较大的身体上部力量使他们占了支配地位。这种看法从经院文化转变成了大众文化,表现为手持棍子的穴居男人捕获大猎物回来拽着其妻子的头发这样的图像。最近这种看法也受到了女权主义进化论科学家的反驳,他们认为对于史前社会的生存而言,采集比狩猎更为重要,妇女为了生存可能要依靠她们的母亲或更年长的女性而不是男性,杂乱性交在生育上其实对男女都更为有利,这更能保证怀孕的可能性。
对灵长目动物的研究、对以采集与狩猎为生的人类文化的研究及对世界上其他人类文化的研究都表明哺育和暴力都是后天学得的行为而不是自然的,大部分历史学家认为性别等级结构的根源在于历史而不在于生物学。最早广泛地考虑该问题的是19世纪的德国社会理论学者,其中最出色的是 J.J.巴霍芬。巴霍芬认为人类社会原本是母亲具有最高权利的母权社会;母子纽带是文化、宗教和群落的最初源泉,但是人们逐渐把父子纽带看得更重要,所以产生了更高级的(在巴霍芬眼里)父权社会结构。巴霍芬关于原始母权社会的思想为社会学家弗里德里希·恩格斯所接受,他提出了从母权社会到父权社会的两阶段过程。在母权文化中,物品归共同所有,但随着农业和畜牧业的发展,男人开始要求拥有庄稼、牲畜及土地,从而产生了私有财产的概念。男人一旦拥有了私有财产,他们变得非常关心如何将财产传给自己的继承人,所以试图控制女人的性生活以保证其后代的合法性。这导致了核心家庭的出现,随之产生了国家,男人支配女人的权利在国家中通过一系列手段得以合法化,这个过程被恩格斯称为“世界上女性的历史性失败”。
一些研究史前文化的考古学家采纳了人类社会原本是由女性诸神及女性领袖构成的女权社会这种思想,对欧洲来说最为著名的当数玛丽亚·金布图斯。她论述说,在新石器时期,生活15在欧洲和地中海地区的人们是人人平等、和平安宁、以母权为中心的,他们把大地作为母亲女神顶礼膜拜;公元前4000年后,经过征服与迁徙,这个“古欧洲”逐渐被起源于俄罗斯大草原的印欧语系人种所替代。这些新民族好战黩武、半游牧并且是父系相传的,他们崇拜单一的男神,通常追随一个男性军事首领。虽然大多数考古学家对金布图斯的论点有争议,这些论点在普遍受欢迎的作家中(如默林·斯通和莱恩·艾斯勒)及寻求其他形式的崇拜的群落中非常具有影响力;现在,仍然有一些组织和网站热衷于女神崇拜,女神的信仰者正在构筑与史前传统有关的礼仪与教义。非洲的一些学者,特别突出的是谢赫·安塔·迪奥普和艾菲·阿马迪乌姆,赞同金布图斯批评者的看法,他们认为很少证据能说明欧洲的母权社会,但却找到了古代非洲母权社会的证据。迪奥普特别提到古埃及的女王制,阿马迪乌姆提到了母权为中心的家庭单位及妇女市场网络。人类社会原本是母权社会这个概念也被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些史学家所接受,他们提到了中文文字系统中一些字的发展、古代民间传说及一些考古学的证据。但是,大部分中国史学家不同意这种解释,他们认为妇女居从属地位的证据更为有力,并举出了最早的文字记载材料。研究早期美洲的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也对一些群落多大程度上曾是母权统治、母系相传、婚后居女家或至少在两性方面是人人平等的问题进行过论争,然而这些方面所提供的证据也是模棱两可的。
讨论原始母权社会中的关键问题是缺乏原始文字资料。即使那些坚持曾有过原始母权社会的学者也同意一种观点即文字材料所说明的是父权社会,无论是在公元前3千纪的美索不达米亚还是在公元18世纪的北美皆如此,这意味着较早的证据——考古学遗骸、口头传统、后人文字记载所讨论的早期传统,文学原始资料如创世故事或神话——是支离破碎、难以解释的。由于这些问题,大部分历史学家完全避免讨论母权社会,许多人对父权社会的起源避而远之不予考虑,认为这个问题太过政治化,至少不是他们所感兴趣的历史时期。
不躲避该问题的一个后期学者是史学家格尔达·勒纳,她将恩格斯的因果关系予以颠倒;她指出,妇女是最初的财产,由于其所具备的生殖能力,男人们将她们以婚姻、嫖娼及奴役的方式与其他男人交换。所以父系社会的出现先于其他形式的等级结构以及其他形式的统治关系诸如家族体系和社会阶级,妇女主要依其与男人的关系来定义。与恩格斯一样,勒纳把父权社会与财产所有制和政治结构联系在一起,但她同时也强调非物质性问题如通过宗教与哲学创造的教条与意义的重要性。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宗教和犹太教中妇女被排除在与神灵的直接联系之外,在希腊哲学中被归入低于男人的范畴;所以通常被看做是欧洲文化源泉的两种传统——圣经和希腊(特别是亚里士多德的)思想——确认妇女的二等地位。由于其他的社会结构如世袭贵族、阶级或种族赋予那些与有权或富有的男人有关系的妇女以特权,妇女们并不把自己看做是一个统一群体的一部分,她们经常支持那些使她们处于从属地位的机构制度和学术结构。勒纳的思想受到了一些观点的挑战。唯物主义史学家反对她对思想与教义的强调,也反对她认为性别等级结构先于以财产所有制为基础的其他等级结构的看法;而古典主义者认为她错误地解读了古代的卖淫与早期文化的其他方面。尽管有这些反对意见,她的——以及恩格斯的——一些观点现在已被广为接受。虽然仍不清楚何者为先,但妇女的从属地位出现于古代中东,与财产私有制和耕作农业同时,后两者的出现极大地增加了食品供应,也极大地增加了生产食品所需的资源。男人通常从事耕作并喂养牲口,所以人们宠爱男孩而轻视女孩,因为男孩从小就能帮助父母,父母年老时他们可以提供赡养;男孩通常是家庭土地及公共持有土地耕种权的继承人。
古代中东,而后在地中海、印度、中国及中美洲和南美洲等地发展起来的国家进一步加深了性别差异。国家依靠税收、进贡以及奴隶予以支持,所以其统治者非常注意保持人口水平。统治所有这些国家的是世袭贵族以及男性财产拥有者。贵族们感兴趣的是维持其自己与大部分人口的区别,而男性财产拥有者要确保其妻子所生的孩子属于自己。这一切导致了控制妇女生育的努力,其手段是通过管制性关系的法律,更重要的是通过婚姻的规与实施,正是这些内容建立了配偶间非常不平等的关系。在大部分国家,所通过的法律要求妇女结婚时必须是处女,对已婚妇女的通奸施予严厉的惩罚而丈夫的婚外性关系却不看做是通奸。因此对家庭名声的关心与妇女性活动产生了联系;男人的名声围绕着他们的工作活动,对于更为显赫的家庭而言,男人的名声围绕着他们在日益膨胀的政府官僚机构中所行使的公共责任,其中包括保存文字档案。
伴随着并支持着这些经济和政治发展的是文化规范和宗教观念,它们加深了性别差异。在一些地方,天上神的等级体系反映了地上人的等级体系,诸神在该体系中受一个男性神灵的支配,而该神被视为生命的首要创造者。在其他一些地方,宇宙本身具有性别,其秩序及和谐依赖于男女之间的平衡,但这是一种男性力量更为强大的平衡。
由于长期从事图书编辑工作,所以,以上充满着偏见的主流学术观点,是我熟悉的;只是今天站在面对未来的孩子的角度来看,如何跳脱这些主流观念或集体意识的束缚,真的需要来一次大破大立。这个“破”,就是要突破所有人类后天意识的习性——而所谓学术界正是牢牢把握这些话语权的现代“神职人员”,他们会坚决捍卫知识共同体的权威。
而上文的最后一段倒是给了我一点提醒,回到中国古代天人架构当中,我们的神仙谱系中难道真的受一个至高无上的男性神灵掌控的么?
网上一查,收获很大,竟然有一篇文章,罗列了《清末民初的中国纸马图像100种》,我将其中女性特征的神像都下载了,有14种之多【详见「高清图集」清末民初的中国纸马图像100种 (360doc.com)】。可见,跳脱唯物论和进化史观这个狭隘的前提假设,回到人的神格(天格),完全没有性别的对立,唯有阴阳合和一体之仁。
浅陋的现代文明人,要想彻底摆脱生存的困境,唯有上达于天,恢复人的神采,而不只是强调人的动物性。男人女人,其本来面目皆为天人;来到人世间,皆可以恢复“天使”的记忆。
问题的是,您愿意么?
(中霖整理)
【补充一句:这组纸祃中有一张朴素的“佛爷”像,可见,在中国人的信仰体系中,佛陀、耶稣乃至其他地区的各类圣人,皆是神格平等的兄弟姐妹,而绝非“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