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
近日在读《黑塞书信集》,很感动。这是一位德国作家,却有着一个东方式的灵魂。他从小想做个诗人,受不了神学院僵化刻板的教育,于是逃学、濒临死亡。
这么一个敏感、极其良善的少年,在家庭、学校、神学等传统诸多权威的压迫下没有被毁掉,不能不说是个生命的奇迹。
《黑塞书信集》从1892年至1962年长达七十年的书信中,选取了那些与黑塞生平重大事件有关的信件,从中可见证黑塞从少年到老年的成长经历,也呈现出半个多世纪历史交替与文化变迁的轨迹。
在信中,黑塞认真诚挚地回答各种问题,阐述自己的观点,并不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他只要求自己,并不要求他人。
这篇《致一位青年教师》,建议所有已经在教学岗位以及向往教育工作的朋友细细品读。
教育就是生命对生命的影响,若你希望你的孩子能健康、豁达地生活,那么你先要成为这样的人。而这并不需要多么深刻的哲理,只需要放下你的固执和担忧。
——中霖

书摘 2023年8月22日 星期二
整理 | 中霖
如果您发现我的《漫游记》有意义,那么您就已经站在我这一边,而不是站在那位神学家那边了。然而,您在辩护上很可能会输给他,因为神学家注重的方法是论证、辩护、固执己见。反之,另外一边的人,即那些傻瓜和孩童们——老子和耶稣也属于这一类人——则毫不重视为自己辩护。

我的确有一次写过关于巴黎的花花公子和阿索斯山【编者注:阿索斯山( Athos ),位于希腊爱琴海的半岛山,有二十处修道院,是东正教的精神中心】上的僧侣的文章,只是现在我不知道文章刊登在哪儿了。

我至今还保持原先的看法(这远远不只是“看法”),神愿意有花花公子也愿意有僧侣,神同样爱他们,而您的神学朋友大概会觉得神只赞同正派人,包括神学家。
神拒绝坏人、拒绝被神学家看不起的人。耶稣并不这么做,这您可以拿《新约》证明给您的朋友看,佛陀也不会这么做,伟大的人物和智慧的人都不会这么做,因为他们的教导都基于生命的一体性,基于面具的易失与变化,而生命正是在面具下显露自己。
所有智者知道的是神学家无法获知的:今天的谋杀犯与浪荡子明天可能成为圣人,而高尚者与传道人可能成为社会害虫与毒药。
僧侣与花花公子在稚气的、虔诚的、单纯的感情上是相通的,它们的后面有神的支撑,是那永恒者所乐于赐给的,我们的看法和道德永远无法契合事物的本质,我们只是给事物挂个名字、贴个标签,而其实一切的后面都是神的意志。

歌德的梅菲斯特说他属于那种“总是想作恶,却总是行了善的那种力量的一部分”。
相反的事也存在,有无数人想做好事,而做出的几乎永远是坏事,对生命施以暴力,使神丰富的世界变得贫乏,这些人之中有时就有传道人和神学家,他们偶尔成为这样的角色,我们热爱世界的人却不应该受到诱惑。我们应该做的是拒绝或无视其价值,如同自由思想者、智者和孩童。
世上有神学家,也是神的意愿,是神的千百种面具、千百种装束之一,是永恒生命之一。
(黑塞的精神世界遭到重创后以视觉的形式将梦境描绘出来,以此治愈自己)
事情非常简单,我解释了那么多,自己都觉得可笑。这并非臆想出来的智慧,而是真实存在也被体验过的,要表达出来、要证明,却永远不可能。
因此,热爱世界的人,在论战中,必须把胜利和权利的角色留给神学家或者其他被绝大多数人赞同的人。不能够证明智慧的存在,而愿意呼吸智慧、生活得智慧的人,他们的境况和老子一样,老子是人世间最具智慧者,他认识到以通行的套话说明智慧的本质的努力会把智慧变为愚蠢。
无以言说的敬畏和虔诚,是我们这些傻瓜和入世者的虔诚,与神学家相反,我们虽然拥有智慧,也深深意识到智慧,然而我们不能也不愿意用一般的套话表达出来,我们不能证明,也无法在辩论中辩护,因为,对于我们来说,智慧并非知性上的事。
“你仔细看看动物,一只猫,一只狗,一只鸟,或者动物园里哪个庞然大物,美洲狮或长颈鹿,你会看到,它们一个个都那样自然,没有一个动物发窘,它们都不会手足无措,它们不想奉承你,吸引你,它们不做戏。它们显露的是本来面貌,就像草木山石,日月星辰。” ——黑塞
如果我书上有某些吸引您的地方,那么您自己大概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接近生命的一体性,会发现老子、佛陀或者其他智者圣人(并非尊他们为唯一的,而是作为道路,作为一段时间的领路人),您读《新约》也会读出与以前完全不同的理解。那么将不会有神学家能够将您推入尴尬的境地,然而您还是他的朋友,能够珍爱他,因为您将不再看重拥有正确的权利。
【选自《黑塞书信集》,谢莹莹、王滨滨、巩婕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23年3月第1版】
作者简介:
赫尔曼·黑塞(Hermann Hesse,1877-1962),德国作家、诗人、评论家,20世纪最伟大的文学家之一。以《德米安:彷徨少年时》《荒原狼》《悉达多》《玻璃球游戏》等作品享誉文坛。1923年入瑞士籍。194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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