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学术与生活

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
——《离卦·彖辞》

昨天去了一趟清华。太太的侄女考上了清华美院的研究生,昨天是报到日,故一起去帮忙安顿。中午在东南门的一家新京派餐厅,请大家吃饭,顺便约上老朋友——已退休的刘兵教授。

走进清华,见到古朴的或新式的建筑,见到迎面而来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不禁有许多感慨。大学生,曾被称为“天之骄子”;尤其是清华、北大这样名校的大学生,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不知东汉时期洛阳的太学院,又是怎样一幅情景?

据了解:

洛阳太学自西汉至北朝,历经数百年,它是屹立在世界东方的第一所国立中央大学,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自西汉武帝草创太学,立五经博士,开弟子员,其在学人数,至西汉末仿孔子弟子三千,太学亦设员三千。王莽时天下散乱“礼乐分崩,典文残落”,“四方学士多怀协图书,遁逃林薮”,太学零落。当东汉光武帝刘秀称帝后,戎马未歇,即先兴文教。于建武五年(公元29年)十月起营太学,访雅儒,采求经典阙文,四方学士云会京师,于是立五经博士。在洛阳城南开阳门外建太学,距皇宫八里,学业重开。刘秀曾多次亲幸太学钦鉴诸博士相互论难,考究诸生学业,观看学生的“雅吹击磐”等礼乐活动,并物质奖励博士弟子以劝学。

顺帝死后,在梁太后执政期间,太学更获得迅速发展。她曾诏令自大将军以下至六百石官员皆遣子受业。并规定每年以春三月、秋九月举行两次乡射大礼,以太学生充当礼生,盛况空前。自此,游子日盛,学生人数猛增至三万多。由于学生来自各地,师承不同,所受经书难免章句有误,更有私行贿赂太学校书机构而增添书经文字以全私文者。为此,灵帝在熹平四年诏令当代名儒蔡邕、马日磾等正定五经文字,由蔡邕以八分隶书书写刊刻于碑以相参检,碑高一丈许,广四尺,共四十六枚。“骈罗相接”,立于太学门外,以瓦屋覆之,四面栏樟,开门于南,河南郡设卒看守。碑落成之时,其观视摹写者,车乘日千余辆,填满大街小巷。经学之盛,于斯为美。宋苏轼曾赞誉曰:“学莫盛于东汉,士数万人,嘘枯吹生”,把当时生气勃勃的盎然景象表达得淋漓尽致。

古今对照,或许让我们对“学术”二字有更鲜活的认识。在传统语境中,“学术”二字有多重涵义:一、指“学习治国之术”。《史记·张仪列传》:“始尝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术,苏秦自以不及张仪。”二、指学问,学识。苏轼《十八阿罗汉颂》:“梵相奇古,学术渊博。”三、指有系统的较专门的学问。章炳麟《訄书·学变》:“汉晋间,学术则五变。”此外,“学术”还会特指学风、学说等。

而今天,我们熟悉的高校、学术机构,尽管也在做学问(包括研究治国之术),但其研究方法和学术体系,移植的是西方的传统,而非中国的“学统”。目前,学术界越来越多的人有了这样的自觉,开始强调“中国学派”,接续自古以来中国的“道统”。这些学者以谢茂松教授等为代表的,值得我们的重视和团结。

《庄子·天下篇》曰:“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庄子的这段话,用来描述当前学界的状况,仍然是十分贴切的。据说,现在的大学生,本科四年的学习状态,仍然像高中生活,从一进校,就开始准备“考研”、“考公”,为的是将来找个好的饭碗。惜哉!悲哉!

孔子十五而志于学,这个“学”乃道学也,即立志通达“内圣外王之道”。阳明十二岁立志要做圣人,同样是致力于“下学上达”。“道大”学子,应接续这个传统,实践“大人之学”——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现代教育体系,注重知识普及,开启明智——这一点是好的,我想,孔子复活,他也会赞赏而不会反对的。只是若以学术知识替代真实的生活,一叶障目,还沾沾自喜,就太遗憾了。多少高考状元,渐渐沦为平庸之辈,就在于他们没有真正立志过,而只不过曾在你追我赶的知识竞赛中,取得过好名次而已。

前日去三联书店,见那么多文学理论的著作,很有一种荒诞感。自古以来,读书人就容易患“文人病”。阳明在《拔本塞源论》中有生动的描述:“圣学既远,霸术之传积渍已深,虽在贤知,皆不免于习染,其所以讲明修饰,以求宣畅光复于世者,仅足以增霸者之藩篱,而圣学之门墙遂不复可观。于是乎有训诂之学,而传之以为名;有记诵之学,而言之以为博;有词章之学,而侈之以为丽。若是者纷纷籍籍,群起角立于天下,又不知其几家,万径千蹊,莫知所适。世之学者,如入百戏之场,欢谑跳踉,骋奇斗巧,献笑争妍者,四面而竞出,前瞻后盼,应接不遑,而耳目眩瞀,精神恍惑,日夜遨游淹息其间,如病狂丧心之人,莫自知其家业之所归。

非常感恩这些年,亲近田孝梨社长、李建瑜老师、王茂标老师等民间文化传承人,使得我们备受鼓舞。这些先生做到了“为学”与“为人”的合一,他们的学问、他们的“文艺”是不离开生活现场的。他们看似只是在传承,注意力不在创新,其实,生活本身就是时时新的;今天文艺界刻意强调创新,无论是服务于市场,还是服务于政治,其实都偏离了自然之道。“道安文艺”要想帮助这个时代,一定要避免染上“文人病”,始终不离“惟正命”三个字。

呜呼!时不我待,道安天下,文艺先行,须以文明道,落实在礼乐生活。文艺、学术,皆以天地之心为本,故《文心雕龙·原道篇》赞曰:

“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

(中霖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