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内心最隐痛的，就是这一辈子没有下过生命的功夫

作者 | 王镇华

参阅【王镇华老师详解《既济卦》选编】：

《既济卦》：亨小。利贞。初吉。终乱。

我们今天要把坎、离、既济、未济这个系统讲完。请看既济，“亨小”。既济，就是做得完的事情，他能通的，都是小部分，也就是都是小事。我们现在社会上流行，就是钱能够解决的事，都是小事，古代是你能做得完的都是小事。做不完的，所谓未完成，永远做不完，才是生命唯一的大事。“利贞”，但是小事一件一件做，永远要记得——“正”——是不是偏离了正道、正确的方向。“初吉，终乱”。因为是小事，所以你累积多了，自己会狂妄，尤其会懈怠，终于乱了。乱了，就是方向弄不清楚。

我每一卦最前面，都引了《杂卦》：“既济定也，未济男之穷也。”看到没有？注解的最上面。既济是定，因为你做成了，心里面很有把握。成就是成嘛，但是没想到，成功可能就埋下了失败的种子。“未济男之穷也”，男、男士，尤其是大人、成年人，比较阳刚，可是他在台面上，都是做急于把它做完的事情，而逃避了生命本身的成长问题，所以穷也，穷就是束手无策。【评：所以，的确今天女性大人从事文化、教育的工作有优势。因为，从事文化、教育的道业，不能急功近利，要有母亲般孕育新生命的感觉，并且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功成身退，永远是进行时，没有完成时，即“未济”。】

凡是在社会跑的人，不管你有多大成就，通常回避了自己的成长问题，你到了中年就有中年危机。所以我常常说，一个壮年的男人最难看，那个样子看起来，不像个大人。他手中握有权力，又有资源，他根本就是台面上能赢别人的人。这个时候，当他动用权力、动用财力的时候，那个样子最难看。而且他的意志力很强，因为你在现实中要折冲啊！你变得非常的单一、很酷，才能压过别人。那个“定”的意思，很有意思。就是你做完了，就有把握这件事情做到了，我每个月可以收入多少。这个定，其实就是可恃，仗着我做出来的成功事物，有所倚仗。可是，偏偏古人常常说“可恃而不可恃也”，这就是既济的事情。其实你不能靠既济的事情，人要靠的，就是整个大生命、大自然，还有你这一生短暂的岁月，这个才是真正牢靠。否则，就算今天你银行有几千万、上亿，一点不牢靠，还要看你怎么用这个钱，才是智慧。【评：当代人短视，就是因为没有文化的根基，所以心浮气躁，总是身不由己，焦虑不安。】

古人说，做得完的都是小事。六位之成，正道大事，才吉。我们读易经，就是懂得内卦外卦，本来只有开始、壮大、结束，两卦重复之后，你的结束，面对了下一代的开始，终则有始。【评：“继明”之象，一代人的美丽，接着一代人的美丽，多棒的意象！】这个时候，生命的意义出来了。所以重点在意义、在价值，而不是在于台面追求的名利。你所拥有的东西，都跟生命本身的变化两回事。我们都靠穿衣服啦，打扮形象啦，装一个样子，一点用处都没有，连家里人都骗不过。叛逆有他一定的道理，只是不需要这样子叛逆。

彖曰：刚柔正而位当也。初吉。柔得中也。终止则乱。其道穷也。

这一卦最妙的，就是你看一二三四五六，一三五是阳爻，二四六是阴爻，每一爻都正位、当位。应该不错啊，事情是做得成，但是你这一生是不是成仁、得道？未必！我们一再强调，“内刚中”才珍贵，就是你在充实自我的阶段，真的下了功夫面对生命。我想每一个人内心最隐痛的，就是我这一辈子没有下过生命的功夫。专业的功夫，那个是必要的，但是并不充分。【评：对年轻人来说，这是多么重要的提醒！趁年轻，要多下内功，充实自己，而不要着急外用，更不要着急出人头地，暴得大名，凶！现在，那么多人把自己打扮成网红，赚流量，是很愚蠢的。】

我有一年去非洲，然后再回巴黎的时候，飞机上坐了一位大陆的朋友，我不认识，他刚好坐在我旁边，晚上我们就谈了一个晚上。他说他就是碰到“文革”，所以他这一生，该充实的大学阶段没有上课，他觉得内心一直很空。他是靠他父亲的关系、特权、才当上了乒乓球队的翻译，但是他觉得很空。我觉得这个诚实很珍贵。他觉得“文革”让他一个年轻人没有充实的内在，他很遗憾。哦，这个印象非常强烈。

所以，“柔得中也，终止则乱，其道穷也”。你就算台面成功了，甚至有名有利，但是真正生命怎么活，不知道！那肯定就是中年危机。我在六二的地方，说内贵刚中。内柔中的话，以外当内，故终乱。你外面光鲜亮丽，而里面没下过功夫，老毛病改不掉。人最隐痛的，就是这里。你知道又来了，因为不充实，所以有一些阴柔的招数一再的重复，造成自己跟别人的困扰，这个要注意。【评：所以，看一个人，不能注重他/她的外在，长相好看、聪明伶俐，都靠不住，大根器指的是真诚对待生命的人，就如孔子。】九五呢，他虽然在当位，因为你在外卦，现实中需要很多经历去应付非常复杂的人际。事情没有不需要辛苦的，但是你毕竟在坎中，就是大家都急着把事情做完，却没有把事情做好，这个是我们现代社会的大问题。

所以“中”比“正”更重要。注意了！《易经·系辞》一再的强调“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就是易经不是要用形式去掌握，他规定了六爻的正位、当位，但是你不要去抓这个形式的一致，没有意思。这个通通当位，但是只强调“中”比“正”还重要。总之，内卦要刚中。外卦呢，反而一个领导人要能够跟天下阳刚的中道人相应，那不得了！人总是用自己的心得多，用天下人的心得少，这个国家没有智慧，永远等待民族救星、救世者，这个不是国家的福气。

象曰：水在火上。既济。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

《象》：“水在火上，既济。”因为你已经完成事情，所以很兴奋，内在的心火把水都烧干了。水火不兼容，但是火大可以干水，水大也可以灭火，这两个是相对的。但是呢，看哪一个大过另外一个。如果火强胜水，好事就变坏事，你那一点成功，刚好埋下了你后面的偷懒。成心、成事的心，恃成傲怠，稍微一骄傲，懈怠就来了。能够主敬，才立人极。

我一直对“敬”，不太有好感。我记得到台北的时候，民国六十五年，我发现那些生意人、殷商都蛮有敬业的态度，做事业做得越大越敬业，而不是靠耍弄权谋，不是这个东西。所以那个时候，我才稍微对“敬”有一点敬意。可是我始终不知道这个“敬”，怎么说？后来又读到宋明理学，也是主敬、主一，他重视一心一德、一体一道的“一”，这是有道理的。但“敬”从哪里来？请看最下面，《德简曰》：古人主敬，意在克怠，而不是显示出庄严的样子。怠胜敬，则凶。如果一个内在、心，不管因为什么因素都懈怠的话，就糟糕了。人的主体，立本立大，无不敬，这个就是胜怠。原来“敬”的相对，就是懈怠的“怠”字。【评：看一个孩子是否诚恳，就要他平日对人对事的态度，是否有一份“敬”。若他/她的样子看上去也有一份尊敬，但是人后常常懈怠，那么他/她只是形式上的“敬”，还是不是真正的“敬”。】

我常常感觉到，贪嗔痴的母亲就是懒惰。我常常讲这个话，后来觉得用母亲摆在这个脉络，有一点不敬，因为母亲是最勤劳的。所以应该换什么，我还没想到。但是我知道，贪嗔痴都是因为懒，没有错。你想想看，天才会不会懒？成功会不会懒？自己很厉害会不会懒？都会懒。欸，我找到了敬的定位。“毋不敬”这三个字，你到琉球去，有一个老人家，他就专门在家里面写“毋不敬”。就母亲的母，撇出来的那个“毋”。整本《礼记》，第一句话，“毋不敬”。整个礼的精神，就是主敬。主敬，就是为了克服人心总想偷懒。这个懒，是从心里面懒，比骨子里面的懒，还麻烦。你不要看我们坐在这边，每个人的心的状况不一样。你躲在一个熟悉的样子、状态，最容易。你把自己赤裸的曝露出来看看，没有固定的样子。所以偷懒就是装在一个很庄严的样子，我对这个有反感。

良知中孚，中孚就是德跟道。德，是良知。道，生命是严肃的，虽然他也有自然轻松的一面，但是生命的变化都很重，等你警觉的时候，来不及了。那你知不知道呢？应该知道。但都侥幸、拖延，等到爆发才面对。怎么样看这个人是不是进入中孚状态？熟处生，生处熟。这个是很关键的一个判准。很熟悉的事情，他用新的态度面对；很陌生的事情，他反而觉得很熟悉。也就是人哪，对于熟悉的事情会轻佻、轻率，对陌生的事情会怕、会防卫。你看那个听到新的事情，他慢慢两只手就这样子（双手抱胸），这就是自我保护，大人最喜欢这个样子。我很怕讲这一点，因为讲了这一点以后，眼睛不知道要放哪里。

熟处，因为他懂得细微中有博大，所以他永远看不完新的开展部分。生处，因为良知默契呼应万物，所以他有一点熟悉感，他不因为不知道而害怕。所以这六个字，虽然是禅宗的字，我相信真正的专家、真正的通才，一定懂得这个态度。他跟一般人想象不同，有点像《老子》有一章说，道“与物反”，你要是用德去顺乎他的话，“乃至大顺”。一般人的态度，跟有道有德的人的态度不太一样。

初九：曳其轮。濡其尾。无咎。

初九，“曳其轮，濡其尾，无咎”。曳[yè]，就是拖住、拉住。也就是一个轮子的车，要是没有煞车机制的话，到了下坡，煞不住啊！该马上停，煞不住，不行！“濡其尾”，不是说第一爻都是从脚趾讲起吗？怎么尾巴都出来了？所以这个尾，指的是做完的那件事，你在快做完的时候，把尾巴弄湿了。就是把一件事的收尾，不注意了，功亏一篑。

要知止，是人心特有的条件，他是自主的心。工具理性、人的创造力，背后就是自主心。上天把祂自己的自主心给了人类，这是很深的一种爱意。植物动物都有灵性，独独人心，那个灵性还有主动性。本来是好事一件，可是变成大麻烦。自己用这个自主心，用到最后，管不住了。我从来不承诺自己一定能干嘛，我不承诺，每一次就是每一次。这是我对自己很早、少年时候就开始的，我不承诺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没有这种人。说：“我很诚实。”可以讲这种话吗？你可以讲，我不讲。所以这个初九，很大的意义就是知止的煞车器。还有，就是一件事情如何在他结束的阶段的开始，不要太随意。收尾没有收好，可能整件事情都垮掉。【评：要懂得善终，才能开始。否则，虎头蛇尾，不了了之，半拉子工程，社会上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太多了。】

六二：妇丧其茀。勿逐。七日得。

六二，“妇丧其茀[fú]，勿逐，七日得”。原来古时候有这个习俗，做事的时候，尤其妇女要把头发包起来，这是很好的习惯。可是这个家庭主妇她做完事情，不知道那个头巾放下来的时候放在哪里，结果她就一直找那个头巾，当然婆婆就会问：“怎么还不做事啊？”“我找头巾。”有感觉吗？妈妈问：“怎么你不去做功课呢？”“我才做完。”这个地方，我觉得易经的象，就是这个样子。他这个形象……我发现很多人都笑了，我们都做过这种事情，而且这个找起来，不是一天呢！易经告诉你，不要找，用另外一个东西绑起来，赶快做事，那个头巾七天就会浮现。这是真的，因为找是找不到。但是不找，“七日得”。换句话说，我们做完事情的懈怠，就会找机会一直找那个不重要的东西。这个很好，我虽然没有听到你的答复，看到你的微笑，我就知道了。

九三：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

九三，“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商朝的高宗指的就是武丁，是盘庚后的第三代。鬼方就是北方的匈奴，从很早就一直侵犯中原。到了汉朝，鬼方就叫匈奴。“三年克之”，这个三是指多数，花了三年才克服了外患。这个时候，我特别在＜三＞，这个是特别的二三四五爻的关系，以后可以把这四爻贯穿起来体会。武功指外事，“外治边功，内治实政”。政事在内，也就是外交的实力在内政。现在国际间，你知道，通通看内政，否则外交没法做。台湾其实一直都还蛮好的，但是所有的外交人员没有不感叹内政带来的虚弱。就是这句话。而且完成事情的时候，小心用小人。尤其把酬庸，就是天下打下来了，结果那些功臣可能都是会打仗，但不一定能治国。马上得天下，你不可能马上治国，骑马的本领用不到治国上。所以开始对这些功臣，把位置分派给他，这个是最坏的事情，所谓酬庸制度。因为是两种事，我的批评是“酬庸乃失常大非也”，你把一个制度、结构制度的运作，失常了。你宁可给他多一点的钱、给他荣誉，没有问题；给他一个位置，是不恰当的。这都是毓老师上课一再强调的地方。

六四：繻有衣袽。终日戒。

所以这一件快完成的事，到九三是完成。在外卦呢，你如何面对这个事情的完成？六四，“繻有衣袽，终日戒”。繻[xū]有衣袽[rú]，就是你穿着一件彩帛的衣服，外面一定要罩一件单衣。初，就是很普通的单衣，把那个彩帛或者锦绣的衣服罩起来。这个在《诗经·卫风·硕人》，也在《中庸》里面有引用：“衣锦尚絅[jiǒng]，恶其文之着也。”文就是形式，他的外形太过亮丽。我们现在刚好相反，现在深怕穿的衣服没有别人那么亮。所以身上的亮片越多，对古人来讲，你的内在有点欠缺，要不然绝不靠亮片。我讲完话，都不是很敢看外面，我告诉你。看起来我们在座的，没有穿亮片的。临危识时则变，你已经完成一件事情了，你还要靠着它炫耀成功，不需要！赶快找另外一件事情，穷则变，变则通。毓老师在讲这一点的时候，我觉得有这么辛苦吗？做成功事情，炫耀一下，不可以哦？请问可不可以？我们现代人都觉得可以嘛，对不对？可是你要永远知道，你做成事情在那边高兴的时候，有很多人还没有事情做，没有机会去做，所以古时候的人特别注意弱的、更普遍的人。对于炫富、炫酷、炫能，在古代是禁忌，就一句话：“所有外在的成就，没有什么好炫的。”真正外在的大成就，不炫！

九五：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实受其福。

禴[yuè]，就是薄。东邻呢，牛是大飨，他的祭典用大飨的规格，杀牛就是大飨。飨祭，是很隆重的。西邻，当然是指文王。前面那个东邻，肯定是商纣。越是虚夸的人，他在这种典礼上，会很奢侈很夸张的去铺张。“实受其福”，为什么爻辞定这个字是“实受”？你不要以为上天是大贸易商，你的祭品很铺张，他就给你的福很大。上帝不是大交易手，是不是？上帝要你“实”，你这件事情该供的祭品是什么？该大祭？还是小祭？按时间来。

你以为神明那么功利哦？真的，我们都以为神明是大贸易商。不对！我记得很清楚，那个穷人的一个铜板，比人家口袋里面的一万块，可能捐献得还多，要看他自己的收入状况是什么。这个要注意，回家慢慢想，我们时间有限。

上六：濡其首。厉。

到了上六，“濡其首”，弄湿了狐狸的头，这下子沉重了。弄湿尾巴，在游的时候，拖累。头弄湿了，头不清楚，你要游到哪里去啊？到了岸边，还打转呢！所以“厉”，非常危险的事情就是头脑不清楚。因为成功，热昏了头；因为志满，必涉灭顶。所以人都是自毁，自己毁掉自己。

第五爻，不要炫富刺人。请把那个“富”改成“耀”，光耀的耀，包含比较多的方面才对。怎样从既济来看未济？因为既济涉及两个重点，第一个是慎终，主要是心态不要怠忽，以为成功、以为有可靠了，就轻忽、怠惰。更重要的是，另外立一个新的事情。这一段，其实我写得更多，现在只能够把几个重点点出来，我们看完未济，再回来看这一段。

更多连载，陆续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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