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在其上”——人的物化,神话,或自化

昨天下午,接到一位老同事的电话。他早已退休,虽很少见面,但仍有一份情谊。晚上睡觉,就梦到年轻时和他共同遇见过的一些人,以及特别敬佩的厉害的作者和朋友。但这个梦似乎如翻过了历史的一页,有个声音说,这几位人挺好,就是能力平平——而自己从未动过这个念头,一直心怀崇敬和感恩。

一个人的长大,一定有许多贵人相助。善财童子,五十三参,也是一步一步的自我超越。在不断成长的过程中,除了对我们的师长一直心怀感恩外,也需要清醒地意识到,师长或父辈的人格缺陷,也可以作为我们不断前行的镜子——“以师为戒”,大概也是“精进”的一个注脚。

昨天又收到一本画册,专门收集的是《中国灶君神祃》,其中年画中赫然四个字“如在其上”,令人印象深刻:

这个“天天向上”的维度很重要,“人在做,天在看”,“尽人事,达天命”,就是如此平常而神圣。自古以来,中国人的这个态度很健康,不是迷信,而是在“天-人”关系中,给了“我”一个合适的位。

人独自在世间行走,最难的就是找不到“我”合适的位。这个“位”不是抽象的意义,而就是具体而真实的落在人际关系当中:“我”与父母、上级如何相处;“我”与儿女、下属如何相处;“我”与人生伴侣、同辈、同事如何相处。简单而言,就是上下左右当中,如何定位自己的“十字架”,是否稳稳的?还是总在摇摆不定,或者想卸下这个无形的“十字架”干脆一走了之?

弥勒菩萨度人,在告诉你“毕竟空”的同时,还有个“宛然有”。学佛者最大的误区,就是认为“我”是坏东西,所以常常贬低“我”、压制“我”。其实,“有空不二”,既然有一个“我”行走在天地间,“无我之道”,即是“有我之道”。当你能真正体会到“毋意,毋固,毋必,毋我”,你一定有大勇,敢于将人类的共业扛在肩头。

现代人的普遍迷茫,就是遇事只从“我”的局部立场出发,只关心“我”的爱恶、“我”的得失,而忘了天地鬼神和众生,那这个“我”当然是走不远的,甚至举步维艰;“我”越聪明,越努力,障碍越大,烦恼越多。惟有臣服于那个“大”,祂如在其上,亦如在其内。“道心惟微,人心惟危。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说的就是“人-天”关系。

当“我”与天隔绝,心-物对立,我们看待他人就是“物化”的,而“我”也同时被“物化”。别看许多信众很虔诚,若他没有建立根本自信,只是建立了某种“他信”,他对那些“神”、那些佛菩萨的态度,同样是一种“物化”的态度。而一个人自我感觉爆棚,把自己当作“灵性导师”或至高无上的“上师”来看待,自我神化,其本质仍然是自我物化。

唯有通过“我”的不断“自化”、“自明”,才是真正走得通的路。

昨日收到一位朋友的随笔——《自明之路》,写得极好!征得她的同意,现转载于此,与更多同道分享:

《西游記》第九十九回,唐僧一行取得真经返国。

菩萨翻阅唐僧受过之苦,传声道:“佛门中九九归真,圣僧受过八十难,还少一难,不得完成此数。”众神领令,于是便有了八大金刚将唐僧四人按落云端,而后又历落水、阴魔夺经。最终以晒经结束这第八十一难。

年幼时我对这一段印象极深,不明为何既得真经,还要再受最后一磨难,岂非欺人太甚。放到今天细想,才明白其中一二。佛经所说“八十一难”,道学里的“命数”,现下养生说法“人一辈子吃的饭是有定数的”,说的都是同一个事情。这些跟“数”有关的历劫历难,都是人生的必修课,但什么时候修完其中一门课,我们自己或许并不清楚。我们总以为在家庭、社会已经经历的难题,只需心中抛去过往,便可开始新的展望,其实不然。这个数还在继续贯穿一生。什么时候修完?觉到、悟到、做到,知行合一。

生活是不可能圆满的,但内心可以无限接近圆满。我无比感激父母的,除了他们给予的此次生命,更有一点,就是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很清楚他们可能是做不到一辈子一起生活的。

没有孩子是不惧怕父母分离的,但让孩子理解,为何有了一个祂,父母还要分开,这一点很重要。在孩子面前,要确定大是大非,要展现独立人格的差异,要有光明、坚定的力量。这会直接影响孩子接下来的人生和家庭。回避、故作坚强,都是不堪一击的。父母内心的情绪是什么样子,孩子比父母本身还要清楚。在孩子身上,能清晰的看到,父母的婚姻处在什么状态。摇摆不定、贪恋一时的温情、无法自立的无助感、哭诉别人的对待……这都是父母身上的问题啊。所以,恐怕不能运用电影里看到的那种西方式深情告白:“宝贝,我们都很爱你,即使我们分开了也不会改变这一点。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我们还是你的爸爸妈妈,我们还是家人,只是爸爸妈妈不再一起生活了,我们会尽量做到这改变不影响你……”过错,一定是父、母都有的;伤害,也必定存在。

我会想到年少时的求学,在校园里的学习和成长,也糊涂过荒唐过,但都是很有意义的。可能校园生活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却是最明确最有活力的阶段,因为我们从上学时就知道自己的“位”在哪。而在家庭和婚姻里面,我们是迷失的,茫然无力的。或许这可以归结为从我们父辈开始,就没有承接到天地乾坤之道,祖辈宗亲之道,社会公义之道。如此,自上而下的传承断了,那就由我们,自下而上来接引上。

回看我们这些成人的童年,再投射到成长后的点滴、我们的家庭和工作,都是有迹可循,有因可追的。但所谓的因果,只是我们自己推断的因和果。往世所累、天地变幻,何其玄妙!若谈因果,往往容易把自己缚住在一件事情,求而不得,苦不堪言。

在经历过两性关系后,我也能理解到,人和人之间有感情,却不是亲密关系的全部。即使是两个独立而圆满的人,也一定会有不同,而爱的方式也不是唯一不变。所以是否恋爱、是否结婚生子,这些问题不复存在。这些人生状态也不过是刹那而已,真正的意义在于我们是否走在生命的道上。

所以,善待自己,为自己而活。

作为一具凡躯,我们注重情感,爱护家庭,向往真情和关爱。斩不断那一线贪嗔痴,也无妨。弱化祂,时时觉察祂、正视祂,那也是一种清明。在某一个机缘下,这份执念就断了。这也是一个很轻松的自明之道。

祝福。

感恩在这条生命通达的大道上,一直有许多同道相互支持,相互砥砺!昨天立春,有位书友写好他的年度回顾,与我分享,其中关于民俗和历史的文字,很生动,也选摘出来,供诸君参阅:

◎立品有本书,《重新认识你自己》,这个书名特别好,特别真诚,昨日从书架上找了出来,认真拜读了。很惭愧,我如同川剧变脸,带了一层又一层的面具,始终提不起勇气面对最真实的自己。

前天晚上,依礼俗恭送灶君老爷上天。按礼俗仪轨,当家人需要在灶台香烛前向灶君老爷汇报今年的功过是非。进香之后,我语塞良久,眼眶湿润,默默抽泣。举头三尺有神明,更何况,我的所思、所行,灶王爷都一笔一笔清楚记录在案。人能自欺,岂能欺天乎?

今日,又是立春,按传统历法来说,过了今天就是龙年,就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今天这篇文章,我大概会絮絮叨叨说一些平常事。

◎4月底,接到表弟电话,姑父癌症不治,往生也就是一两日的功夫。表弟也因为疫情,厂子亏算严重,加之治病花了不少钱。我也恐表弟财力一时不济,于是没等他开口,让我太太取了3万现金拿去应急。

我作为外甥协理治丧,从守灵到下葬,整整7天,难得有片刻安睡,但内心坦然许多。在生死这件事上,我看到了表弟的孝心,看到了乡党的温厚与情味,朴实、厚重。看着乡党们送来的“吊者大悦”,跪拜、磕头,又多了一份释然。再比如一个细节:我作为外甥,也须披麻戴孝,规格和制式也有所不同。胸口別上了一卷朱砂染红的桑蚕丝,一身白衣上的这一抹红,特别显眼。我太太的制式孝衣,也是按仪轨的规格,有其特定的制式,但同样别上了一卷鲜红的桑蚕丝。这个礼俗细节,其中蕴含的道理,大概是孔子说的哀而不伤吧。哀戚之中有节。

在丧仪安葬之后的答谢宴,来的都是乡党叔伯和本家宗亲。此时的“吊者大悦”不在是那一张纸上的四个字,而是见诸于乡党叔伯们的共筹交错的酒杯中了,喝酒、吃肉、打牌,喧闹达旦。乡党们开始活跃起来、热闹起来了,这也是规矩。这个礼俗细节,大概是想借乡党们的喧闹来消散主家的哀愁吧。由此观之,很多乡间礼俗,老祖宗们真的是用心良苦。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无不是在行教化,无不是在行圣人之言。

◎昨晚陪岳父喝茶聊天,岳父给我讲了很多上一辈人的掌故。

岳父的爷爷,在本地被唤作“曹半街”,半条街上的商铺都是老曹家的,米铺3间、油量铺1间、当铺1间、绸缎庄1间……曹老太爷听说“江北解放了”(老一辈习惯称苏州片为江北),很多“财主”被枪毙了,罪名是“资助蒋匪军”。曹老太爷深知自己为打小东洋给国军捐了不少钱,放在解放前夕就是“罪证”了。于是,曹老太爷以最快的速度,把手中的田地送给了乡党,又把店铺都关停了,把钱都捐给了村里的寺庙(玉器、瓷瓶等藏入了粪窖),只留下一间米铺维持生计。随后不久,被解放军戴上了大红花,评上了“开明乡绅”,又在之后的各种运动中被打倒了,最后还是没逃过被枪毙(早上被骗去大队开会,下午就通知家人去领尸,并交5毛钱的子弹费)。曹老太爷的亲弟弟是高桥乡抗日游击队的队长,在运动中被诬陷“吃了隔壁村某某的心肝”,也很快被整死了。如今也平反了,当时杀的是汉奸,“吃人心肝”也只是为震慑其他汉奸而编造的……如今在市博物馆展厅,有一个布景,还原了当年曹老太爷兄弟俩的米铺以及抗日的光辉事迹。当时布展时,市局档案馆来家里征集老照片,很可惜,照片在动荡的年代被烧掉了,只有一张曹老太爷留学日本时学生证张上抠下来的照片,也还十分模糊。

昨晚的闲聊,对我触动很大。《易经》里的文字,孔子说的话,就活在上一辈人质朴的言行之中。而我们现在所承受的,不正是“祖宗庇佑的福德”。生命的可长可久,由此可见。原计划,这个春节好好读几本书,看来大可不必了,就听长辈“讲古”,远比读书有意义。明天,约了我太太的外公吃早茶。因为,我太太的外公当过“红小将”,抄家的事没少干,我想听听他的故事。

往者屈也,来者信也。这是我们面对过往的人生的态度,亦是面对人类共同苦难的记忆的态度。春去秋来,王道坦坦,中行独复,见大光明!

提前拜年!祝各种道友春节吉祥!阖家幸福!

(中霖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