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日志2025年4月22日星期二
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
——《中庸》
这一周的主课,请阿拉伯语专家李元庆老师讲授《阿拉伯世界的历史与现状》。李老师年近八十,却精神矍铄,思维清晰,讲课还很幽默。
李老师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阿拉伯语专业,1972年就外派叙利亚,一直从事外交、商务参赞等领域的工作。他结识了许多阿拉伯国家的朋友,大家饮食等生活习惯不同、宗教信仰不同,但仍然可以沟通无碍,友好交往,其实,将所有因“分别”而产生的“优越感”(或“自卑感”)放下,肯定天赋的人格平等,尊重差异,所有的人类都可以和平共处。
今日中国教育陷入困境,有许多原因,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与过去“大家庭”相比,家庭结构发生了许多变化。在传统社会,四世同堂很普遍,兄弟姊妹很多,父母精力有限,同辈人可以互相照顾、互相学习;而如今,“家庭原子化”,由于计划生育政策等缘故,三口之家是常态,孩子少了,父母的压力反而大了,觉得孩子不好养。这里面有许多认识上的误区。
李老师讲到他的一位阿拉伯朋友生了十二个孩子(同一位太太生的),他就问这位朋友:“这么多孩子怎么养啊?”他的阿拉伯朋友反问道:“你们一个孩子怎么养啊?”通过他者的视角,或许能帮助我们跳脱某种认知上的局限。在当前的中国社会,人们普遍认为教育成本高,孩子多了养不起,其实四十年前的中国人很少这样看问题。在传统社会,多子多福,人丁兴旺是家庭生活美满的标志。
今日中国很难一下子回到兄弟姊妹五六人的“大家庭”,但如果以养育孩子为纽带,采取家庭互助的模式,组建非血缘关系的“共生大家庭”是可能的。一方面,降低生活成本;另一方面,帮助大家从“个人主义”的“自闭”状态走出来,增强互帮互助,和谐共处,所谓的教育难题就会迎刃而解。
昨天下午,听外甥给家父朗读他的旧文章《说说我的家风》,十分感动。在物质条件匮乏的年代,我们的祖辈还活得那么有精神,懂得一些朴素的道理,而如今物质文明发达,大家却找不到精神发展的方向了,令人唏嘘不已。
呜呼!“教育”,不离颐养之道:“颐,贞吉,养正则吉也。观颐,观其所养也;自求口实,观其自养也。天地养万物,圣人养贤以及万民。颐之时大矣哉。”
【夸父班同学日知录选摘】
◎今早,李老师讲《阿拉伯世界的历史与现状》,非常精彩!
中午一场雨,打破寂静,小风一吹,空灵,清静!
◎谷雨的第二天,下雨了,天灰蒙蒙的,烟雾缭绕,淅淅沥沥,让人变得放松、安静。
听李元庆老师给我们讲《阿拉伯世界的历史与现状》,像是“科普”,老师讲那里的故事,结合自己的经历。一直对阿拉伯国家非常好奇,因为它的多元化。老师讲到中国与阿拉伯国家建交多年以来,一直是“和平外交”、“大国外交”,走的是共同发展、合作共赢的道路,无论是“一带一路”还是去年习主席提出的“全球文明倡议书”,都是为这一整个星球的人类着想,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同呼吸,共命运,不为己私、已欲。
下午大扫除,一点点地干,洒扫应对,亲力亲为,一张桌子,一个国家,到极处一样,皆用心。
◎主课,李元庆老师主要讲了阿拉伯国家的概念和中阿关系。很生动,在一连串的“干货”中,加杂着一些他自己的亲身经历,很有趣,整个课堂欢笑不断。
看到今天的《时事报道及评论》,发现自己能静下心来读《时事》了。之前,因为无法理解其中的专业词汇,我每次都无法读进去。而今天,一个人静下心来,慢慢读,虽然还是有些读不懂,但至少读进去了。第二篇《时事》,中国驻美大使用中医的术语形容现在的世界经济,很具象,又总结了特点,一语中的。
(中霖整理)
【附录:《说说我的家风》】
前些时候儿子来电话说,他和同事、朋友们正筹备一个有关家风问题的研讨会,希望我写篇文章,说说自己的家风及心得,作为书面发言,与朋友们交流切磋,起个抛砖引玉的作用。
家风是一个传承,所以先得说说我的父亲、母亲,以及祖父、祖母的故事。
一、
我的父亲福茂公,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农历5月29日,出生于鄱阳县城一个普通贫民家庭。祖父荣魁公是一家水果行的伙计,因水果行失火倒闭失业,自己便做起小生意,鄱阳人俗称“挑八股索”,即挑着担子满街叫卖。自己没有房产,租人家的房子住。祖母纪氏,名元贞。听母亲说,祖母是个极争气的人,从不向人借贷,以免别人背后讲闲话,让人看不起。为了让自家的小炉灶天天能生火,夜晚常在湖边借着月光,跪在草编的团蒲上,帮人家洗衣服,挣钱补贴家用。祖母的节俭,在街坊邻里中也是出了名的,平时从不吃豆渣、腌菜之类,只吃自制的咸辣椒和豆腐乳,因为咸辣椒和豆腐乳无需下锅煸炒,省油省柴。
我小时候的印象里,鄱阳人不烧煤只烧柴。一般小户人家都用泥制的小炉子,杂货店有各种型号的大小泥炉子出售。用户买来后,用废旧铁皮包起来,外加几根篾条做衬,然后用铁丝打箍,加固后的小炉子可以用许多年,我小时候帮家里干过这个活。母亲告诉我,她做女孩的时候,柴店里有一种“小捆柴”卖,“小捆柴”只够一天烧三餐饭,是专供贫穷人家的。母亲说,那时候祖父、祖母就是天天买这“小捆柴”的主。或许是时代的变迁,我小时候没见过卖“小捆柴”的柴店,但我确实见过许许多多的穷人。有一个叫余天意的小朋友,年龄与我相仿,我们是邻居,经常在一起玩耍。他父亲也是“挑八股索”的小贩,没有房产,租庄稼人的房子住,他父亲身体不好,常卧病在床,家里经常揭不开锅,天意的弟弟瘦得皮包骨,不久死了。我常同天意一道,帮他捡柴火,还偷偷地从家中拿些硬木柴送他。母亲知道我经常从家里拿硬柴送天意,从未批评指责我,反说我“心好”。后来,天意家搬到别处住,我俩再也没见过面,听说他到丰城煤矿做工去了。所以我能体会母亲所说的境况,体会祖父、祖母家境的贫寒和艰辛。
父亲兄弟二人,还有两个姐姐,父亲最幼。父亲13岁时,祖父去世。伯父去一家渔行学徒,父亲到一家名叫“长三元”的馆子店(餐馆)学徒。父亲告诉我,到“长三元”当学徒,先是学白案,从拨油条开始,然后是和面、揉面、发面。炸油条的面粉,要按一定的比例放盐,放明矾,多少面粉配多少盐、多少明矾,要用秤称好,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否则面就发不好,油条也炸不起来。
鄱阳县城地处昌江和乐安江的汇合处,古时候是饶州府府治所在地,亦是赣东北物资集散地之一。昌江发源于皖南山区,经婺源、景德镇流至鄱阳,然后再经30公里流入鄱阳湖。昌江与乐安江合流后叫鄱江,是江西赣、信、鄱、修四大水系之一,上通南昌、樟树、吉安、赣州,下达吴城、九江,以至南京、上海,水运便利。古时候,没有公路铁路,交通运输主要靠水运。鄱阳是景德镇瓷器和婺源茶叶出口的必经之地,是中转站。皖南山区的木材、毛竹,也扎成木排、竹排,顺昌江而下至鄱阳中转。我小时候看过各种大小的木排和竹排,一些大货船和轮船则停靠在木排、竹排的外面。父亲告诉我,他当学徒时,每天要装一篾篮子油条到木排和大货船上叫卖。篮子里的油条是老板亲手点过数的,回店时要如数向老板交钱。父亲说:“当学徒一定要勤快,要做到口稳、手稳。”所谓口稳,是指说话谨慎,不能信口乱说。手稳是指“手脚要干净”,绝不能私自拿店里的东西。在店里,学徒起得最早,要下铺门,要打扫卫生;晚上睡得最晚,要上铺门。老板常会在学徒晚上睡了以后,故意在门槛边放一些钱物,看学徒第二天早上是否会把钱物交给老板,如果学徒把钱物私自放进口袋,那就要准备走人,这是老板考察学徒人品的一种方法。不管介绍人面子多大,因“手脚不干净”被解雇的学徒,其他店铺是不敢接受的,此人在这条街上就难以立足。父亲常说:“做人首先一条是手脚要干净。手脚不干净,就谈不上什么人品不人品了。”又说:“做生意要讲信用,没有信用,生意是做不下去的。凡生意做得好的,都是讲信用的,靠欺诈永远发不了财。”
父亲三年学徒满师后,仍留在“长三元”当伙计,由白案转为红案。父亲说,做红案先练刀功,从切菜开始,切、片、打花刀,是基本功。小时候,我看见父亲切菜时,可以一边切菜,一边同别人说话,眼睛并不看手上的刀和菜,非常熟练,切菜时仅手腕用劲。我知道,这是勤学苦练、熟能生巧的结果。譬如切肉丝,先打片刀,将肉块片成很薄的肉片,然后一片一片叠加起来,再切成丝,这样切出来的肉丝,又细又均匀。至于烧菜的技巧,父亲也说过很多,什么小炒、红烧、清蒸、焖、炖、煲汤,各有各的特点,而放盐则是最关键的一环。菜的味道如何,全看最后盐放得合适不合适。上菜的顺序也是有讲究的,味重的先上,可以促进食欲;味淡的后上,如果后上的菜仍是味重,顾客就难吃下去了。
父亲在“长三元”当了三年学徒、七年伙计,整整十年。白案、红案样样能做,后来成为“长三元”的主厨,厨艺相当可以。别看鄱阳是个小小的县城,在水运为主的时代,却是商贾云集的繁华之地,当时居民人口就多达十几万之众。鄱阳馆子店的顾客主要是一些生意人,他们都是跑重庆、武汉、南京、上海的角儿,下馆子,谈生意,见过大世面,对菜肴的色、香、味、形要求很高,也很挑剔。如果菜烧得一般般,下次就难有回头的客人。父亲的厨艺,便是在这种情况下练就出来的。我不敢说父亲的厨艺超群,但“长三元”的老板对父亲很器重,在店里一待就是十年。如果做人做事不合规矩,厨艺平平,肯定待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平时,老板和伙计们都吃得很省,所以有初一、十五“打牙祭”的习俗。所谓“打牙祭”,就是买些鱼肉之类的好菜,改善伙食的意思。不管什么店,米店、布店、南货店、杂货店,全都这样。农村请了长工的地主,也遵循初一、十五打牙祭的习俗。东家待长工不好,长工在地里干活就不会认真卖力。一般人家请裁缝到家里做衣服,或请木工到家里打家具,主人都会用酒肉款待。父亲说:“一只巴掌拍不响,凡事都是两好合一好。你假心假意待人,别人也不可能真心待你,这是自古以来做人的道理。”每逢“长三元”打牙祭,父亲都会将自己的那一份送回家给祖母吃。对于这一点,老板对父亲也表示十分的好感。
一辈子当伙计非长远之计,在“长三元”待了十年之后,父亲开始考虑自立门户的问题。然而家境贫寒,没有本钱,能做些什么?父亲请木工打了一副清汤油条担子,炸油条,卖清汤(外地人称馄饨),哪里人多,就挑到哪里叫卖。那时候,没有城管,也没有工商,小商小贩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还是比较自由的。父亲块头大,年轻有力气,整天挑着清汤油条担子,大街小巷满城跑。逢到庙会唱大戏,那就更忙。几年下来,小买卖居然做得还可以。于是父亲又开始谋求新的发展。
鄱阳中学是民国初期的省立重点中学,办学历史悠久,座落在地势较高的高门。高门附近全是庄稼地,是城乡混合地带。当时的学校一般不办食堂,未带家眷的老师和外地的学生,便在学校附近的人家搭伙食,父亲看好这个有稳定客源的商机,决定租用学校附近的一户民房,做起了包厨的生意。
二、
在做包厨生意前夕,父母亲结了婚。母亲姓胡,名叫招弟,1908年农历8月8日,出生在一家名叫“全昌”的烟店。所谓烟店,实际上是加工烟叶、制作烟丝的手工家庭作坊,鄱阳人称这种烟丝叫黄烟。在我的印象中,全昌烟店是鄱阳县城少有的一家既制作烟丝又卖烟丝的烟店,常年有三四个伙计,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算是一个殷实户。母亲出生后三个月,外婆就去世了,于是抱给一家做棺材的陈姓人家做童养媳。不久,陈家的小孩夭折了,陈家便将母亲当女儿抚养。母亲12岁时,陈家失火,烧了个精光,一贫如洗,生活极其困难。母亲回到全昌烟店帮工撕烟叶,所得工钱全数交给陈家外婆,自己不留分文。
胡家有七个舅舅,外公去世后,由精明能干的二舅掌家理事。母亲生性乖巧温顺,做事勤快,善解人意,在哥嫂之间从不过言,从不多嘴多舌,深得众舅舅、舅妈的喜爱。那时候,女孩年过二八,家长就要考虑婚配之事,陈家外婆无力办嫁妆,便由胡家二舅做主择婿婚配。听母亲说,二舅看中父亲有两个原因:一是认定父亲人还机灵,有手艺,懂得做生意的道理,二是认定祖母的为人,家虽贫穷,但很硬气,家教甚严。于是在二舅的主导下,父母完婚。我的大姐生于1926年,由此推算,父母结婚的时间应是1925年,父亲25岁,母亲17岁。
婚后,母亲成为父亲极好的帮手。学校按钟点上课,按钟点下课,时间观念很强,包厨必须按学校的钟点安排早中晚三餐,所以母亲每天都是下半夜三四点钟起来,一边捞饭煮粥,一边纳鞋底。所谓捞饭煮粥,是鄱阳人做饭的一种方法。先将水烧开,然后将米倒进锅里,大火煮些时间,待米粒将要开花时,便捞起来倒在木盆里。这捞起来的半生半熟的米饭叫“生米饭”,中午放在木甑里蒸,不会烧糊,也不会起锅巴,别有一番香味。生米饭不能全捞起来,要留一些在锅里继续用小火慢慢煮,这便是早餐的粥。这种粥特别好吃,最上面的一层叫“米油”,很养人。那时候没有奶粉,缺奶的婴儿就用“米油”喂养。“米油”纯天然,没有任何添加剂,安全卫生。“米油”喂养的婴儿,照样长得白白胖胖,丝毫不亚于现在的高级奶粉。母亲说,我家每天要煮三四斗米,“米油”特别浓稠。街坊邻居有缺奶的孩子,家长都会向我家讨要,父母亲也非常大方地送给他们。
一斗米是15市斤,也就是说,平常在我家用膳的师生每天有三四十位。饭不定量,菜每人两份,根据所交的伙食费分为若干类,还可以临时炒菜。每天有这么多人用膳,肯定够父母亲忙碌的,这时父母便将陈家小舅舅接过来学徒做帮手,后来父母亲又帮助小舅舅成家,陈家外婆非常满意。
当时,鄱阳中学附近做包厨生意的有好几家,因父亲是馆子店学徒出身,受过专门的训练,菜肴的搭配和口味比一般人做得好,所以我家的生意也比其他人家做得好。一般说来,饮食服务业虽不是大宗买卖,却没有什么大的风险,还是很能赚钱的。父母亲做包厨生意,经十几年的积蓄,便打算买地盖房子。因为要继续做包厨的生意,所选的地方自然是距鄱阳中学最近的地方。
三、
新房子是按当地民居的式样建的,坐北朝南,有小庭院,有前厅、后厅,共八间房间,均有楼板、地板,很气派,俨然是一个大户人家。这是我父母亲起早摸黑、辛勤劳动的血汗换来的家产,我就是在这栋房子里长大的,这里有我许多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温馨故事和美好的记忆。
我二哥是1937年10月出生的,母亲告诉我,二哥出生后房子刚刚盖好。“七七卢沟桥事变”,日寇全面入侵,人们纷纷逃难,鄱阳人叫躲日本佬。为躲避日机轰炸,1938年鄱阳中学迁校至鄱阳境内昌江河边离县城30公里的小乡镇凰岗,父母亲也跟随学校搬到凰岗,继续做包厨生意。新盖的房子则请左邻右舍代为照看,我和小姐姐都是在凰岗出生的。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八年抗战取得了伟大的胜利。鄱阳中学迁回县城高门的老校址,我们家也住进了自己的新房子,继续做包厨的生意。父母亲的一生,可谓是与鄱阳中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1949年国民党军队败走台湾,新中国成立,鄱阳中学继续开办,父母亲也继续做包厨生意。1951年土改划阶级成分,我家因为没有分寸土地,被划为城市贫民。我不懂当时的土改政策,依我现在的看法,我家成分准确地说,应该是城镇工商小业主。我想,城市贫民也好,工商小业主也好,都属于劳动人民的范畴,都是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
1955年,国家实行粮油统购统销,买米买油全凭票证,包厨的生意无法进行下去。这时鄱阳中学已成立食堂,父亲便进入都中食堂做厨工,这对我家来说是一个重大的转折。以前包厨,自己是老板,不管怎样,养家糊口绝不成问题。进入鄱中食堂,全靠每月26元工资收入,家里人多,我和二哥又都在读书,就显得很紧张了。母亲开始大批量腌制咸菜卖给学校食堂,挣钱补贴家用,并照常养猪。但家中没有充足的泔水,我每天要去打猪草。记得读高小时,我一大早起床便手挎一只大菜篮,到附近庄稼地寻找野菜。星期天,我也像余天意小朋友那样,挎着篮子到处捡柴火。家里开始变卖东西,先是卖包厨时添置的饭桌条凳,卖铜器、锡器,最后家中小庭院铺设的红石也挖起来卖了。
二哥自幼聪颖,有文学天赋,辩才无碍。初中时候就在江西唯一的文艺杂志《星火》上发表作品,1958年考入江西大学中文系。1960年我被编入跃进班,高二提前毕业,考进宜春师专物理科。二哥和我上了大学,父亲非常高兴,很真诚地对二哥和我说:“如果不解放,我们家是出不了大学生的。”
四、
父亲一生不抽烟,不喝酒,喜交友,乐助人,仗义疏财,颇有几分豪气。我家四周的邻居全是庄稼汉,我家厨房宽敞,早年包厨期间,不少人晚上会来我家厨房聊天,他们自带竹竿包铜的旱烟管,黄烟则由父亲免费供应。这时我家的厨房就像一座茶馆,非常热闹。吃过晚饭,母亲便会准备一大茶壶茶水。有些人家手头紧,一时要应急,往往会向父亲借钱,父亲总能满足他们的要求,至于什么时候还钱,均任由自便,父亲从不计较。高门有座七胜庙,里面敬奉了许多神仙,一些活跃分子相邀来会,也请父亲参加,父亲都一一答应,只出经费,没时间参加具体活动。父亲自幼苦寒出身,与这些庄稼人很投缘。
我家房子高大,夏天凉快。对门赵家两兄弟因自家房子矮小,中午热得难受,天天中午会来我家后厅歇昼。父母体谅他们起早摸黑,烈阳下面劳作辛苦,便将家中的竹床让出来给他们睡午觉,长年如此。赵家兄弟感激父母的“仁义”,也常送些自己种的蔬菜给我们。因妯娌不和,赵家兄弟也时不时地闹矛盾,赵家大妈便会找母亲诉说心中的苦处,只要赵家大妈一到,母亲就会放下手上的活计,耐心倾听,并百般安慰。许多邻居的大妈、婶、姨喜欢同母亲拉家常,母亲都用心倾听,但从不过言。
我家后厅有个小门,门外是江家的菜园地,菜园里种有一棵大枣树。每到暑假,树上结满了枣。父母再三交代,不许到菜园里偷枣吃。我做到了,父母挺高兴。江家因我家从未有人到菜园偷枣,枣下树时,也会用量米的升筒送一筒枣给我们尝鲜。父母经常交代,在外面碰见邻居,一定要称呼“叔、伯、婶、大妈、姨”,我得到的回报是“真乖”。我家与邻里的和谐关系,在高门有口皆碑。
五、
说到母亲,我还要另费笔墨,因为很难遇到像母亲这样性格好、有德行的人。
自古以来,婆媳关系是一个不容易处理的难题。祖母家长作风严重,重男轻女,老规矩又多,在家里说一不二,事事都要按她老人家的意思办,母亲则百依百顺。我有四个姐姐,除了大姐在家里长大外,二姐、三姐、四姐都是祖母做主送人做童养媳,尽管母亲舍不得,也只能偷偷在背后流眼泪。大姐出嫁,嫁给谁,也全由祖母做主。大姐告诉我,能得到祖母的认可很不容易,祖母对母亲说:“招弟,难得有你这样的好德行,今后你的儿女也会像你对我一样。”
母亲由媳妇熬成婆,没有像祖母那样以婆婆的身份自居,对嫂子和我妻子,处处体贴包容,婆媳关系融洽和谐。嫂嫂生了七胎人,坐月子时,母亲每天三餐两点送到房里,邻居们个个都说“服侍得真好”。我的大侄女和大侄子是母亲一手带大的,“三年困难时期”,我和二哥在外读书,父亲在鄱中食堂用膳,大哥和嫂子在外地,家中只有母亲、大侄女和大侄子,吃饭先让孩子吃,小孩不懂事,三两下便把饭吃完了。邻居告诉我,为此母亲经常挨饿。
1974年,父亲离世,母亲随我到新建县,妻子生女儿时,也是母亲服侍坐月子,儿子和女儿都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后来响应计划生育号召,不准备再生。母亲跟我说:“再生一个,我帮你们带。”又说:“不要怕负担重,多一个人不过是加一双筷子,有人才有世界。”后来见我和妻子态度坚决,母亲再也不说什么,更不会把她的意见强加给我们。这就是我包容、随和的母亲。
母亲慈眉善目,说话轻言细语。我在大塘中学任教时,住校内的教工宿舍,老师们上课去了,如遇下雨,母亲会为他们收衣服。邻居的母鸡有时在我家鸡窝下蛋,母亲会主动将鸡蛋送还人家。一位赣州籍的刘老师,一家三口只有他一人有粮油供应关系,生活困难。刘师母到我们家玩,同母亲说她家经常吃红锅子菜(意为没有油),母亲会用酒盅装油送她。冬天天气冷,母亲专为她的小女孩做棉鞋。一次刘师母抱小女孩路过我家门口,母亲见小女孩光着一只脚,忙问原因,年轻的刘师母说“丢了”,母亲又赶快再做一只鞋。
我在新建一中任教时,岳父、岳母退休,搬来同我们一起生活。母亲包揽了一日三餐,三位老人相敬如宾,和谐相处。同事和朋友都称赞说:“难得!”妻子的兄弟来家,母亲每次都热情款待。
母亲继承了祖母节俭的传统,从不浪费东西,母亲常说:“大富靠命,小富靠俭。”冬至腌腊肉,缸里的卤水舍不得倒掉,煮开后另用小坛子装好,留着第二年清明腌咸鸭蛋。端午节吃过粽子的粽叶,会洗干净晒干挂起来,留到第二年包粽子用。这些琐碎小事,看起来不起眼,却是当年老一辈人生活节俭的具体写照。
母亲心灵手巧,不仅家常菜烧得好,还会制作各种各样的小咸菜。清明时节做“春不老”腌菜;夏至晒糯米酱、小麦酱,做豆豉,蒸豆豉;重阳节腌辣椒豆豉和各种小咸菜;冬天酶豆乳,腌萝卜干,一年四季从不间断。其中有一种叫“酵豆干”的咸菜最味美。早餐吃粥,就这些小咸菜,简直是绝配!每当家人谈及家乡的小咸菜,我就会想起母亲一年四季忙碌的身影,想起母亲那双被缠得变了形的尖尖小脚……
六、
父母亲不供佛,不吃斋,却很传统。重孝道,敬鬼神,相信命运。父亲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命里有,终会有;命里无,莫强求。”母亲常说:“人生在世,要积德。做人、做事,要凭良心。”父母亲的传统思想,应该说儒、释、道三种成分都有。逢年过节,父母亲都极重视,遵照地方上的习俗,非常虔诚。每年清明,父亲和伯父必带我们兄弟一道去扫墓祭祖培土,并指着每座坟的墓碑一一介绍,这是谁,生前是干什么的,父亲说:“我们的祖籍是安徽祁门县一个叫黄家墩的小乡村,来鄱阳定居的祖宗是做裁缝的,算到我这一代是第四代,你们兄弟是第五代。”依“高曾祖,父而子,子而孙,至玄曾,乃九族”的说法,我应该称来鄱阳定居的第一代祖先为高祖。在我小时的记忆里,高祖、高祖母,曾祖、曾祖母,祖父、祖母的墓碑都刻有他们的名字、生卒年月。这些坟墓并不集中在一起,因为我家没有祖坟山,安葬的时候都是临时买墓地,高祖之后,曾祖、祖父均是当店员伙计的出身。1958年大跃进,人民公社修水利,十之八九的墓碑都被生产队挖去做基建材料。这是使父亲最伤心难过的一件事,父亲说:“挖人家的祖坟是造孽,会遭报应。”
父亲1974年农历5月23日傍晚离世,享年74岁;母亲1987年农历腊月26日清晨离世,享年80岁。二老都经历了清末、民国、新中国三个朝代,勤劳了一生。
父母亲没有文化,更不懂政治。父亲常说:“老百姓吃饭做事过日子,其余的事不用我们劳神。守法,听政府的就不会错。”他从来没有说过国民党的政府不好,也从来没有说过共产党的政府不好。他认为,政府是管老百姓的,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文化大革命”家破人亡,二哥自杀,大哥全家下放农村,他也没有说过政府不好,而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命”。只是1958年大跃进,祖宗的墓碑被挖,一直耿耿于怀,直到临终前还不时地念叨。
限于篇幅,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的故事粗略地说完了,家风也尽含其中。概括地说,我的家风就是“勤奋敬业、诚信友善、积德”十个大字。当然,这并非我家独有,全国亿万城乡劳动家庭(包括一些有钱人家),大多都是这样。因为“勤奋敬业、诚信友善、积德”,均是中华优秀文化的传承。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建设良好的家风是我们每个家长的责任。我想借用古人的两幅对联与朋友们共勉——“不求家有千万贯,但愿子孙个个贤”,“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共同建设良好的传世家风。
阿真 于2017年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