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学习日志 2023年10月24日 星期二
文字及整理 | 中霖
昨日主课,谈了谈对“时”的体会。
昨天中午离开查济,乘高铁来到天台山,住桐柏宫附近的民宿。

▲ 查济到天台山▼

一路上读一本文学随笔——《水生涯》。文字间,许多会心之处。作者是一位中文系的高材生,后转入经学。这个人生的转向,似乎有点突兀,但又在情理之中。
为作者感到庆幸,一个如此敏感的心灵,只有与那可大可久的常道合流,才不至于弃世。
作者是有这个自觉的,他写道:
文学,纯粹感受、想象的天空终会趋于极限,通于神,通于灵,高而不能再高,远而不能再远,人力有限,这种状态再不可持久。
肉身的人不能永久承载广大的无边,否则只会被挤垮。一切有定数,“亢龙有悔”,可人却总是想极力地永存存留在这种最高状态中,于是危险出现。
可人却总是想极力地永存存留在这种最高状态中,于是危险出现。

世上有许多工作,而文学关注的是人内在生命体本身,因而是危险的。
三十岁前后对于艺术家来说又是最危险的时期,济慈、艾·勃朗特、荷尔德林、莫扎特,王弼、李贺、萧红、海子等一大批天才艺术家全都死于这个时间段,这不是偶然,而是存在某种天命。
他们抵达了青春写作的极限,意识潜意识中都在心中设定了最高、最完美的理想,那是另一个世界,青春的激情、幻像发展到最高,又不欲落下,不欲走出青春,拒绝着继续的生长、长大成人,他们是长不大的孩子,可是青春这个阶段却总会过去。


于是,他们之中如海子认为诗已写尽,可又想保存诗、青春的状态,最终以弃世的方式保存诗,可是诗的方式不只是一种,诗需要接受全部世界,诗需要生长,海子毁灭于青春、纯洁与古老;有的过早窥破天机,直通最高,中间的过程再无从全部完整经历,只有早夭;有的以疾病去世,耗尽于激情的过度。
他们设定最高的惟一,这是全部,不可改变、不可放弃,可人在世上能占有什么呢,执于世间之法,世间法总会破灭,需要走出文学,与世界打成一片,大于高于文学、文人。如此,才能又再次重新走进文学,而文学自身在世上的意义才能真正健康无害,自然而自由地呈现。
没有经历此出,也就无法克服其中的毁灭因素。惟有进出的自如中,毁灭的因素自行去除。

生命每一阶段都经历死亡的威胁,在蜕变中重生,进入新的阶段。青春阶段,精神必经一次大毁灭,这实在是一关一劫。
历劫后生命、文学亦得一长。
读这段文字,很相应,因为大学期间,我也曾为海子着迷。他的诗和死,同样迷人。
在王林海老师的课堂上,提到“精致”与“精微”的差别。一个心灵极其敏感、善良,能体会到“精微”的人,是不可能成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因为他对尘世毫无留恋,他情愿放弃生命,也不会苟活。

作者是在南方的一座县城长大的,他从小时候家里的院子,写到大学的校园,从南方写到北方,从四季写到恒常,一位细人子慢慢长大、成熟了,最后归于中和。
他的散文,的确不仅仅是文学,从年少时的细微感受,就能见到日后“极深而研几”的可能。摘录部分段落如下:
01.
雨落得没有了时间。天上成群结队跑下来的雨非要把地滴穿,钻进地的最里头。开门只见整个院子的雨密密不断。“哗啦哗啦”没有一点节奏乱响,天却一点点变白。
雨声开始变得有节奏,从容不迫,一串串响,后来变得越来越小,只听见一滴一滴连着响。
雨停了,只见高高的屋檐上一滴滴水珠透明发亮,笔直掉进满满的水沟,一道道白线非常整齐地排成一起,此时整个院子与四周的天空透亮透亮,不杂任何一点东西,无上的安宁。

雨滴更少更少了,少得快没有,这时日头又轮到它出来了。一滴雨珠落进水沟里,隔了一小会儿,我竖着耳朵等下一滴,有时就再等不来一点声音,院子一下子全静下来。
像我看过的一则童话里说的,一个生着重病的小王子对着窗外闹腾腾的人群奇思怪想,让全国的臣民在某一个时刻全部停止说话,等到了那个时刻,平时闹腾腾的整个王国突然全静下来,小王子在那一瞬间第一次听到鸟语,他太惊奇了,病就一下子好了。


院子又是谁让它突然安静下来的呢,就像落大雨时对面的屋子一下子没了,后来又回来了。院子这时的静不比晚上,也不比当昼,是沉静又活泼的。
大雨后,天特光。新鲜气息在院子每个角落浮动着。院子中唯一一棵树全身上下喝饱了天上的雨水。树皮色因为浸水变深,每一片叶子洗得又青又亮,整棵树也一下子轻了很多。轻得想飞起来。
雨水把什么都落没了,落去了当昼的沉滞,落去了夜晚的神秘,只剩下纯粹的透明,透明的天色、透明的雨水。


树底下积着一滩水,草窝下也积着水。一大片清亮的水成了地上一块特大特大的镜子,照出了天空还有屋顶屋檐,水中屋子变得非常漂亮。
我有时就这样痴痴地看水中的影子,站了很久也没感到累,天、屋,好像手都能够着,可又觉得离得更远,更够不着,落雨真好。
——选自《院子·二章》
02.
北方的冬是长久的,单调、不变,反而契于心。
最初只是对于雪的惊奇、兴奋,后来对于单调本身。
北方是强烈分明,简单直接的。到北方开头的好多年一直不适应北方,直说南方的冬天如春天,树依然绿而充满生气,而这里是干燥、光光的。

有一天我发现在北方八九年后,一下接受了北方的简单、分明,全部接受了北方,而也就离开了南方。
又过了好多时日,南方重回,接受着全部,北方与南方,而又无所停留。
南方润泽生长如此轻易,心灵因而充满想象,北方单调,生长艰难而不易看出,可都是一样的。生生是一样的,只是境不同,不同境有不同生之方式,但平等无高下,只是生来之定,气质之偏而有取舍。天下之大生,无不含不同之生生,有此不同之生生,而有大生。
又或者说,只是因为在这住久了,自然生情,潜移默化中接受了这里,而接受是全部的。对于一地之情如此,对于一切情无不如是观,爱一个个体,就是爱其全部,接受其全部。

当叶子落尽,天变寒,神寒,各种念自然寒,心打开,无新凝滞。而春是感发,夏盛,秋和。冬是命运性的,或者是忧伤,或者一切下沉到心。由忧伤而静定,不管怎样,失或得,没有黏滞,断念决绝。冬天的忧伤也不像春天的感伤,不像更忍之力,冬彻骨,入于心。
冬天地闭,地气下沉,天气上升,物闭,人也闭。
冬抛弃多余不需要的,剩下最少最根本又不变的,冬天的景色永远是一样的。无死则无生,在一切单调不变深处不可见地生长,天地之大生。生灭往复,万物同体,古今一色,“一”不变之道。

四时之替,代代人之替,树落尽叶,来年又绿,叶年年落年年绿,此叶非彼叶,树本身在生长。
心与景、象合,不变长久,心念一,一而简,简又生,面广生,一点一点地长。
冬天,示象需要坚持的是什么。春夏秋至冬一轮生命已完成而收,一轮生命所需内在之神气亦已尽,而有冬,阴极则阳生,阳气回复。
冬万物伏藏而不轻动,动则有损,不可见地蓄养生机,不急不躁。冬很少出去,等待,回心。静静地在屋子里,摆脱了很多,包括难于抛弃、割舍的,进入了冬,所有的都在生长,天地万物无论巨细有生无生,包括我的写作。
长久单调不变的冬,一日一日地积聚,合天道之动静,开闭有常。

冬而非冬,非一时,冬之成乃由当时未现、不可见的其会三时所带来转成,此道简矣,大矣。世人恒见眼前,现世,自己,可见可感,不明由何带来,不明互相之转成,无季一阴一阳之动,一阴一阳非是名,乃是世间所有象。
四时,每一时无非天地大生之一阶段一特质,四时全而含,古云思无邪,四时亦如是。四时又有一,生生。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四时见天地之大序,序又即是大生,其中会有失序、失常、阴阳不和,乃由人所自造,序不外于人不外于身,唯人顺大道之行乃重合于序。人性所具有之种种弱点又不断破坏序,如此重复流转,既见转变世界之难,又见转变世界之伟力。

天地之大序,首在己身之安,合于道,己身又非己身,己身与众生亦如冬这一时与四时,故而后有众生之感应。
道似玄,行之则简则平常。世之乱、人之乱,根缘在人身之不安,一身不安而做事,事不得顺,一身与外部之事似乎无所关联,其实某一处之不和谐,事必也有所感,此诚不可思议,盖二者之出一也,心念之动一也。
故首在安身,已身安而由最近往远不断扩展而安人,其中会有不谐冲突是很自然的。身不安而乱动有凶。身不安而动,并以道之名,不诚作伪,事或成于一时亦将败,其遗祸更非一时所能化解。
身安,事乃安,一人安才有众人安,天地间无不感应,人与人,人与天地万物、与大道,感则应。心必诚必敬。
——《湖(或水)·一章》
03.
湖岸走近,桃树上缀一个个花骨朵,星星点点透出一点红一点白,化冰以前好早就已有了,水边的桃花最早开。北崖椅子边一株低矮光光的树枝上十几朵桃红绽放,分外鲜明。
春感动之力也大矣。冬万物伏藏,而春是打开,动的,由冬至春,生生之阳气由最弱到树上花开放,草从土里顶出,虫子也从地里出。开闭之间见天地生生之大道。


春,风无处不入,化解之力亦大,天下人心之化育亦同此理,化而又非得合乎时,时至乃成化育大下人心之大功。
化,从微从细而起,不从大,不急不躁不计功,自然而然,顺其势而大,终冰消。
化,自身之化,自身所有,冰化水,而重现生机活水,风吹只是助,非强迫外加,始于细而亲切,冰不拒斥,化于不知不觉间,然化亦需天之助,风化、冰消互相感应。
化,时也,道法自然,济世、化育人心亦然,百姓亦需圣人之助,化又非高高在上,而如天之风吹于冰上,从微而起深入于人心,使百姓自发自生,助而有功,有功而不显,百姓受化育而不知。

圣人心与天地心无别,圣感于上大,而返于下。圣人之出,非有意有为,天之生也,圣与凡不异,无凡无圣,圣不自圣,自圣而高于凡则非圣。圣而无功,有一日圣绝弃时则终返于太初。圣与凡,感应不得不然,非有凡之感应才有圣之出,凡也,圣也。
圣合于时而出,见生生不已之心。
——《湖(或水)·一章》
作者在下篇和外篇中,从丽江纳西族的祭祀,谈到华夏文明的礼乐精神;从黄土高原,谈到《大戴礼记》,都十分精彩。只是限于篇幅,再另外摘录成文。

昨日是重阳节,与刘鹤翔道长、姚越老师等相聚天台山,因缘不可思议。面对天下纷纷扰扰,解决之道,却极其简易。又读到《湖(水)》的最末一句,很是相应:
信是一种幸福,自己也说不清最后为何写下这么一句突如其来的话。


# 夸父班草原班同学日知录选编#
2023年10月23日 星期一

■ 01
晨起登高看日出,非常震撼。
启明星高悬天幕,东方赤红,山峦起伏。这幅图景就像是在远古时代便如此。
千年一刹,古今一人。太阳是同一个太阳,山还是那山。太阳有起落,山川会变迁,但人心不变,时间在这其中似真非真。我们看到朝霞时,那瞬间不加思索的感动,与古人是一样的吧。
云雾似浪一般,从东山流淌过来,覆盖在查济村上,就像祖宗在庇佑着这片土地。晚上在奔腾于月下的云中,似乎感受到了天地、先祖的祝福。

■ 02
复见其天地之心。
在修立书院的最后一晨,拿着扫把将落叶扫去,望阳光中树叶斑斑飘下,顺风起伏飞舞。明明是与大树分离,却那么清灵、美好地舞着。融入土地,化为养分。
“道不远人,德在人心。”下午到天台山,站台一片彩云。晚上坐山间望明月、明湖,面对远远的是东吴的道宫。多少年又是多少年,月在,心在,人仍在。
皈依自性佛,自性法,自性僧。都是指向自性本源。人不需不断向外寻找,回头即是。如小草,一样春风吹又生,不曾觉得自己有所匮乏。
吾心光明,亦复何言!

■ 03
末路复天性,开颜披心胸。
今天转场至天台山,路上体会“同胞”二字,很感动!
面对上天,古今中外所有的人都是同胞,没有边界。不同的文明若能打开心胸,求同存异,彼此感动,同样没有边界。文化之间的畅和,乐如此啊。
说实在点,不能只靠习总书记干,要不然有一定的“官方化”,不够自然。重要的还是靠民间交流。“润物细无声”,往来之间,就将隔阂化开了,畅怀了。
在这个多元化的世界、时代,需要抓住那个一体的大根大本,故唯建立正信,才能破除一切迷信,否则是站不住脚的。面对世界的“不安”,从内心的和平开始,就是平天下了。
——不忍,但有信心。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