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常常接触什么，慢慢就会变成什么。”

作者 | 王镇华

活在中道的体认：《丰卦》《旅卦》开场白

黑板上的对联：“活在中道的体认。”整体、确认；下联：“丰旅节涣好志行。”你懂得这四卦，整个生命具体而微都掌握，所以可以立志，做你这辈子要做的事。上一次，我们黑板上写的四个字——自动掣肘，这个就是奴性。

我们每一堂课，一开始，都会先对“主体”说一段话，已经累积了七、八个礼拜。从小，觉得家庭教育非常重要。父母的朋友来了，比较重要的，他们都会小声的跟孩子说：“重要的客人来了，你哦，声音小一点，到里面去。”我对这一套是不接受的，我玩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赶我进去？

这一百年，五四以后，上面就是清末民初，民族的精神受到压迫，不管是威迫、还是利诱，整个国家都可能被瓜分、殖民，所以碰到外人、老外，会自动矮化，我更不接受。如果读易经，不能站直了自己的中脉、顶天立地，通通白读。所以今天这四卦，我们只能介绍丰旅，就是物质的富裕，跟人生苦短、人生如旅。相对的，节卦跟涣卦，更是所有艺术的问题。人只有这几十个寒暑，你要怎么活出生命本身的丰富，都是从有限要体会无限。我们的文化很少用“无限”两个字，顶多谈生生不息、终则有始，够了！能够对得起上面父母、下面子女，你肯定知道历史的深度、人类的广大。【评：道不远人，就回到平常简易的脉络，人到中年，能照顾好父母，能照顾好儿女，就是一个人最大的本分。有的人忙事业，忙赚钱，顾此失彼，都是有点本末倒置。】

横批：“黄道吉日”。在地球上，黄道是哪一条？子午线，是不是？其实这个黄，是易经的黄，就是中。跟黄帝的黄一样，都是指“中”一个字。我们几个礼拜，累积了不少有关主体、德跟道的介绍。今天我们前半部，就是要确认中道。你看看，你站在地球上、台湾、台北、奉元书院个教室里，你能不能把自己的中道确立？要真正的体认哦，不是概念的掌握，所以我写“黄道吉日”。而自己忍不住的就想跟朋友分享，打了几个电话，来了一些新朋友。

如果说生命像一座大山，读易经，就是从这本经典、五经之首，想往里面开挖。每一堂课，我都想把中道再复习一遍，我们总共大概讲了十几个实例，文字的定义，清清楚楚。其实不止，上天的心——德，上天的身体——大自然、道，你是讲不完的。谁说能够把这两个讲完，有点狂妄。可是讲不完，也要从自己的传统文化尽量把他说饱满，这个就是文化老师的责任。

我们上个礼拜讲了三个点，今天我们继续往下。请看第一张纲要《活在中道的体认》那一张（请见《易经白话生活译》)。我两面都印了，一边是打字的，一边是手写的。打字的，字比较清楚。可是我始终觉得我们传统的纲要，应该用手写，精神比较充分。你作一个纪念，我在写这张的时候，整理了两三次才整合出来。

六十四卦的背后，都是中道。易经课，一卦一卦的进行，等于从生命的不同状况，想把生命的大山开采彻底。而中道呢，是从里面打出来，每一卦背后都是中道在讲话，就是德跟道这两个字。不过，听了几堂课下来，可能不少人的心，开始有变化。一个是每个人的习惯会浮现，习气就出来了。尤其比较熟悉了我的用字系统，你们会慢慢觉得很熟悉，怎么不少是重复的。其实我们现代人对重复非常的厌倦，但是不见得所有的重复都是不好的，包括母亲的碎碎念。康德说：“真理不重复，错误就要重复。”然后，重复又是教育的本质，听一遍就懂，不可能。你还没有练习，还没有实践操作看看。很多重复听起来是概念的重复，但不见得是内容的，更不见得是实践的，所以我要先很快的把“听”的习气，一一的点出来，你就可以跨过自己的习气，用你最真诚的心、很真挚的心，就像要接触一个全新的大生命体。

第一个，就是个人总有匮乏性的需求，自己缺少什么，在听的时候，特别会对这个区块很敏感，甚至是对于伤害性的弥补。在独特的生命经验上，受过伤，所以他对这个部分更敏锐。首先，要把这样子的主观经验，不是完全排除，不可能，就是不要被他障碍了，你要让出更大的空间，听新的东西，要不然一直是主观的这种需求，在打是非题。

第二个，到了现实的台面，难免面对社会多数人、主流社会的动态，人会有防卫性，就是内心的焦虑、对外的害怕，想要抓一些东西，对抗社会多数，尤其是赤裸裸的现实。这种防卫性的机制，在心理学很有名。我觉得即便正派的宗教，也难免要启动这个机制。【评：有一个词，叫做“兜售焦虑”，大家可能比较熟悉。如何做到“和乐平易”？既没有匮乏感，也不需要那么紧缩，跟着镇华老师学完一遍《易经》，可能会有点感觉。】所以算命的，很少专门针对你的缺点来讲话，总是说一旦信了以后，净土、天国有一点保障。我并不反对，但是我觉得如果听的时候，有宗教本位，或是文化本位，可能都有这种防卫的心理作用。然后，我们台面上又有结构性的，比如说学术的结构。我们现在虽然已经到了民国103年，但是学术界几乎以西方学术为主，我们奉元书院可能也会接受考验的哦。到底我们自己传统文化的用语系统，跟西方理性的概念有什么不同，也会接受考验。但是我的感觉，这方面比较通气。

再来，到文化上，我们这一百年其实并没有跨过五四运动的影响。基本上，现在的社会主流，老百姓比较相信的，应该还是以西方为主。有一点慢慢回来，尤其社会不景气之后，反省的力度比较大。整个世界金融信用破产之后，大家知道，经济挂帅，走不通的。可是这个世界，在背后操弄、设计，隐性的藏镜人，不仅存在，是赤裸裸的。我要说，用西方来解中国文化，就有点像用一个方的柄，想要找一个圆的洞，格格不入。我们现在最可悲的，就是从概念到问题、到态度，居然都是西方的。本来没有代沟，但现在有了；本来没有叛逆，现在也有了。我这一辈子，见证了没有理论，只要名词，就可以改造这个社会。【评：由于从事出版工作的缘故，我对镇华老师的这个忧虑，感同身受，但我们也不必像有的老师那样，口口声声都是在讨伐西方。其实，立足天下，都是一家人，要有这个心胸和自信。】

首先，我们自己的中国文化，还是不是三千年前活蹦乱跳的、活化的文化？经过三千年的一线香，有没有传下来？我看清末民初，已经僵化。从汉朝独尊儒家，已经窄化。这个冰冻儒家，就是独尊两千年。【评：所以，王通说“三教可一”，很大气！今早新的晨读材料，选编文中子《中说》，特别用到一个名叫阮逸的人的注，很到位。这位阮逸先生是北宋时期福建建阳人，是一位音乐家、经学家，曾著有《文中子注》10卷。他解读文中子“三教可一说”：《洪范》五皇极者，义贯中道尔。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人者，天地万物中和之物也。教虽三而人则一矣。】这朵雪莲啊，没有断过，民间传下来，尤其书院。我是在台湾，把全台湾的书院都调查过了，仅剩的十六栋，有完整的，有局部的，一一拜访。没想到，接触多了，自己居然办书院。要注意，一再的接触，就是教育的本质。熏习陶冶，才有作用，我自己都不敢想象。尼采说：“你常常接触什么，慢慢就会变成什么。”这就是教育的本质。所以小心电视，更要小心网络，接触多了，你连思维的单线思维都跟他一样，连骂他的口气还跟他一样。从活化到僵化，甚至以西解中。大陆还有人说，我们只要保留理性的批判精神，用他来反格义中国文化。格义，就是天台宗用中国文化的立场，把佛陀一辈子的经典，加以定位。不完全是贬义，里面牵涉到文化主体的问题，我们现在居然说用西方文化，想要定位中国文化，这个要小心。反格义，我看很难成立。你可以检查中国文化有没有矛盾，这个我不反对，但是我们上一次提过，实证论跟逻辑实证论，两个已经被国际学术界公认有问题。因为一致性跟完整性，不能并存，德国数学家哥德尔（Godel）早就证明了。他就是爱因斯坦作保，从德国引渡到美国的大数学家。逻辑实证的五个公设，里面有两个——一致、完整，不能并存。所以你不能用理性的一致性有没有矛盾，来检验一个大文化。

天人层次的错乱

我觉得这一百年的痛，就是层次的错乱。人用这颗心，用的最佳状态，的确就是理性，二分的，心物也是二分的，主客二分的，然后形上形下二分的。我们现在遇到的国际问题，其实是西方欧洲中心主义的问题，就是理性碰到瓶颈，他带来很多好东西，副作用太大，甚至走不下去。到东方来找答案，已经一百年，所以不要自动矮化。黑板上写了，那两个字（奴性），我不太忍心用这种观点来看自己的人。【评：说得太好了！我和学术界、文化界打交道多年，说实话，可爱的人不多。所以我更愿意陪孩子们玩，向少年学习，并鼓励成年朋友们一起活出少年的那份谦逊和大气！】

我在奉元讲《大学》《中庸》的时候，本来满腔热血，后来碰到一位外籍学生，他一听：“王老师这是神秘主义。”其实，他是以西方理性的模式、学术、观点来检验。对不起！我们讲的是澄明朗朗的生命知识。【评：真的！生命之学是活出来的，而不是思考出来的。当然，在笃行的过程中，需要明辨、慎思，这是用心的功夫，不是逻辑理性的推断，更不是假想和意淫。】

但是从理性观点看，第一步，格物致知，德跟道就是神秘的。德，明明是自明；道，明明是自然。明明德，懂自然，有什么神秘吗？但是，的的确确，朴素的原住民们一点都不神秘的内容，到了现代人心头，很可能是密宗。【评：将来大家在求道的过程中，遇见那些自称有密法的老师，一定要敬而远之。光天化日，天人之道，就是简易之道。】

为什么会有神秘？你稍微注意三个东西，为什么明朗的东西，到最后变神秘。第一个，就是弔诡。人类用自由，破坏了自由主义。相信的，请举手。再来，就是悖论，就是二律背反，康德讲的。你说人生是乐观，可以；悲观主义，也可以。反正推到极致，刚好相反的原则会出现，二律背反。再来，就是从明朗变成神秘，所以我们今天的神秘主义，是现代人特有的。甚至，连神秘他都不愿面对，就是虚无主义。

基本上，人的层次——心、台、文，这三个范畴，你有这些观念很自然，但是不要被他挡住，因为易经要讲的就是中道，是天的下面三个字——主、体、位。【评：借用镇华老师的语境，有天在做主，我们活在天的身体——大自然的怀抱里，找到“我”作为天人的位，有什么好担心的？自天佑之，吉无不利。】有关“主”，现象学比较接近。他用感知，而不用任何意识形态、文化的背景看事情，所以他能够如其所是。他看外面，不用任何背景，直接看到什么，这就是现象学的精神。如果你能够看到现象背后的本质，是现象学最好的典范。看不到本质，没有关系，至少你不被意识形态笼罩，不从固定的民族文化观点，有限的去扭曲他。

进入中道状态

感知，跟我们的觉知、德性的知道，比较接近。然后，到了主体的“体”这一块，就大自然这一块，心理学有所谓的高峰经验（Peak Time)，偶而人突然间会进入生命内在，体会到什么。而这种东西，是真、善、美不分割，三个反而合在一起，就是心本身跟生命本身的原始状态，你能够进去，体会到很熟悉的一种，在里面，进去了。【评：不难的。只要你足够安定和平静，独自一人，就会生起一种莫名的深深的感动，不要将“高峰体验”过度想象，与“性高潮”不同，祂不需要用力的，只是回归生命本身。】在里面了，就是易经的中孚卦。这个孚，就是母鸡的脚爪下面一个蛋，孵成小鸡。母鸡就在天道、中道里面，它自己不知道，可是它信守中道。动物植物都有灵性，而且它的细胞里面，不管是基因、还是种子里面的基因，通通是遵守中道的。而人，偏偏只有人心，带有主动性。你的心，用得太猛、太粗，尤其名利熏心之后，一下子晚上想读什么书，进不去，太粗了。所以要能够听我们的课，是很不容易的。不是别的，就是整个台面，我不知道你受得了受不了，我是快受不了了。我尽量保持平衡，稍微黏上去，我就完蛋了。真的啊，我也不能够逃避。逃避，他就跟着你。看到他，黏上去，一定忧郁症，甚至恐惧症。你只能不即不离，不黏上去，也不逃避，就用你的觉知看着他，但不要看太久，看太久，损失惨重。就面对事实，就对了，你要开放的看着眼睛前面的生命，怎么变化。

那个高峰经验，就是我们偶而会进入生命真善美不分、三者合一的存在状态，这个很重要的经历。当这种进去以后，你马上会感觉到空气不一样。我们从第一堂课到现在，很多次，这个空气有一种凝聚、明晰、清澈、容许新的事物诞生，这种气氛其实就是了。我们不说的原因，就是一说以后，说不定你会注意他。注意他，你就分心了，只能自然而然的进入中道状态。

位的成长性

最后，就是位的成长性。这有一个很重要的判准，就是你听课的时候，到底是你真正的那个我要听，还是社会、很注意外界的那个我在听。如果你能分清这两个，向外和向内，你就有可能是成长。要不然，听完了，都拿到台面去用，对不起，这个是外在的工具。我没有说错，只是跟你的成长无关，你必须从内、向内面对自己。在座可能很多朋友的社会经验比我多，我是觉得要注意，在现实台面处久了，“心用觉”很强烈的人，尤其你曾经受伤，你曾经被多数欺负，防卫心很强用这个觉，程度用得很强的时候，祂被你异化，你的耳朵只要听到觉，自动打滑，不想听。这个要注意。

请看这个纲要，我们时间非常有限。前半段，最后还要确认中道是什么，还要请各位用你懂的知识去确认。

尊、格、位

我们上个礼拜，黑板上写的三条，第一条最下面“尊、格、位”，看到没有？这个尊，就是人的尊严。你内心不管用哪一个词，佛性、天良、圣灵、灵性，反正就是天给我们人类最重要的那颗心，就是你的尊严。说：“对不起，我的良心已经麻木了。”请问他有没有良心？要不然你怎么知道？麻木得可怜，就是连恢复他的敏感，自己都没有信心。尊严，他践踏他自己的尊严，你还不可以骂他一句。有很多父母骂小孩的话是对的，可是你只要骂一句，小心！拒绝往来户就是父母。所以，我们上次讲了，要根据这个灵性的觉知、自明的德，你可以真正如实的看到大自然。你的心，现在看大自然，怎么看，都是知识经验允许你看到的。他是一种固定观点，常常还要去看“怎么看”这种书，你才有新的观点看到新的部分。如果要快一点，干脆把自我意识放开。看大自然，就不要用特定的眼光，把你整个心释放，用你最真诚的童心、童真，体会大自然，不讲话。【评：所以，常常回到大自然的怀抱，非常必要！有机会独自去海边走走，去草原走走，默默地感受祂从来就没离开过我们，唯有感恩。】我的老师蒋青融先生，晚年很闷，他会找一位同学，打电话，开车，带他去看那个山。到了现场，他不讲话的，蒋老师他就看着山，隔了十几分钟之后，他开始一首一首，背出他喜欢的古人有关山的诗句。旁边的同学想问，他不解释，就摇摇手。通常一个钟头左右，就说：“我可以了，回去了。”欸，这是什么功夫？我们在大自然中，才有真正的休息、还原，回到你本来的那个面貌，就是觉。而且本来的那个身体状态，就你的身体应该跟整个大自然相通的。所以，从“觉”才看到“道”。觉，是德；道，是大自然。合起来，这个“主体”，就是你的人格。所以，一个人的格，不是小我。个人主义这么强烈的强调“个人”，没有不自私的。越聪明，越自私，越现实。我并不笨，但是我讨厌聪明，因为台面就是靠聪明欺负人。二十一世纪据说是灵性的时代，更糟糕，用灵性欺负人，有没有？不要！我们还是做乾坤的孩子，做上天的好子弟，就用那一颗平凡的心，你就用你的心，听内心的觉知、灵性，听祂引导。不要反过来用祂，在现实的台面，跟别人斗来斗去。斗久了，你用“觉”很厉害，但是觉已经跟你疏离，祂已经被你异化很久了。这个宗教为什么不说？【评：镇华老师走了之后，他的讲课记录整理出来，你才越来越感受到“德简”三十年的坚守多么了不起！感恩！】

位，就是你在整体大生命中的定位。这个社会其实是个非常小的一个单位而已，我们现在个人主义越来越强烈的依赖这个社会的观感、社会的地位名气，这肯定是一个小人。《论语》里面讲小人，其实并不是骂人，你只想你自己，就是小人。你从里面找到主体、德跟道，一下子就变成知道一个大丈夫是什样子。女士也是大丈夫啊！有时候，我们称一个好的老师、好的女士，也都称先生的，我们不分男女的。【评：我想，镇华老师若还活着，一定会举双手赞成“女性大人成人礼”！】

更多连载，陆续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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