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第八届中国文化课程研习营 暨 首届道安礼乐生活节》的报名工作还在持续进行中,目前已经有将近三百个家庭报名,朋友们的踊跃程度和欣喜状态再次说明了大家心底共同的向往——有礼有乐的大美生活!
“礼乐”这个词,在现代人的日常生活中,已然陌生。何为“礼乐”?“有礼有乐的生活”又是什么面貌?日常中,从哪里入手?基于此,近期我们围绕“礼乐”这一主题,采访了部分导师,并将整理后的文字和视频陆续分享,借此帮大家渐渐清晰这个图景,让礼乐生活在每个人的心中“活起来”!
“重建天人生活”,从这里开始。

采访人

本期嘉宾
“礼乐大学” vs “艺术大学” ?
▌问:我们知道今天的这个艺术类的大学挺多,无论国内国外都有一些很著名的艺术类的高校,我们在创办“道安礼乐大学”的时候,一开始叫“道安艺术大学”,后来发现这个地方好像有点问题,后来调整为“道安礼乐大学”。关于这个“礼乐大学”和“艺术大学”,您有些什么看法?中国的礼乐,跟我们今天普遍的主流的艺术的教育有什么相同的?又有什么最大的不同?
▌答:这让我想到《论语》里面有一章,就是“子之武城”。有一天孔子到武城这个地方,他为什么去武城呢?因为孔子的学生子游,他是武城的市长。孔子到了武城以后,闻弦歌之声,一进到武城以后,发现这个城里到处充满了礼乐之声,礼乐生活弥漫洋溢于民间。结果孔子的反应是什么?“割鸡焉用牛刀。”结果子游他反问孔子:“老师啊,我记得您曾经说过,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啊。”这里的道指的就是礼乐。那我用礼乐来治理武城,教化百姓。这边要注意是他说的是教化百姓,他不是高高在上的,不是只有在大学里面要经过考试,你有入学资格,然后要修多少门课拿到学位。不是的。礼乐就在民间,就在生活之中。
孔子听完了以后说:“二三子,前言戏之耳。”跟他身边的学生们说子游说得对,我刚刚那句话是开玩笑的。这是什么?我觉得这就是“道安礼乐大学”和现在这个普遍的这种艺术大学,一个最不一样的地方。
礼乐大学就是深入民间,这个是最重要的。事实上孔子是非常开心的,是故意调侃子游一下。因为圣人极高明又落入到平常。从这边可以看出,他们师生之间的这种教学场景。大家可能会觉得孔子就是端坐在那边,然后跟弟子说,你们要怎么样怎么样那种说教式的。不是的,孔子是随机点拨。然后他的学生呢?也不是我们想象的,就是呆坐在这个台下,“老师您说的是,老师您说的是”。不是啊,互动启发,这个才是孔子教学的最鲜活的场景。

“恢复礼乐” vs “礼教杀人” ?
▌问:刚才我们主课讲到“文革”,颜老师在台湾长大,未必有这样的经验。那我们在台湾呢,像民间的这个礼乐生活,还有大陆的潮汕地区、闽南地区,祭祀注重祭祖。但是不可否认的,就是两岸从主流的学术界到教育的体制,都是深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100年前“反传统”、“反礼教”,如何看待这一段历史?我们今天要恢复礼乐,历史上曾经又说“礼教杀人”,这个历史的过往里面,我们怎么来看待这一段起起伏伏?
▌答:是啊,礼教杀不杀人?礼教杀人。像所谓的后世的我们说的奴儒、御用学者,他们为了要维护统治阶级,让他们能够千秋万代统治,而把孔子的所谓这个礼乐之教,或者说我们说的礼乐生活、礼乐之道给扭曲了,把它变成了一个禁锢人的统治工具。如果这样,那当然礼教杀人。所以您提到说就是“新文化运动”,那批“反传统”“反礼教”的人,他们提出这样的主张有没有道理?其实是有道理的。但这个锅不应该孔子来背。
我们只要回去看先秦的经典,礼乐生活是多么令人向往。礼是法地的,乐是法天的。所以我们经常说“天人合一”,我们要过这个天地自然之道的生活。那怎么做?不是在那打坐然后我想我与上天接通,不是啊。礼乐就是真正关切每一个人,关键是每一个人他都可以搭上这个阶梯。但是我觉得我们有点要注意的是,礼乐它其实是阶梯,它是工具,我们不能把它当成目的。把礼乐当成目的,那完了,又变成礼教了。这一点我觉得是我们需要辨明的。
《乐记》里面有一句话我觉得很重要,“明于天地,然后能兴礼乐”。像我们现在要提倡恢复礼乐生活,那我们得要清楚礼乐它是来源于天地。那么天地是什么?不明白这个那完了,可能又落入了各朝历代的这个窠臼,久而久之礼教就变成了束缚人的工具。音乐是法天的,法天就应该是开阔的,致广大而尽精微。我觉得是我们这个日后要复兴优秀传统文化,你看有句“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兴发人心,但是又不能只是不断地兴发,还得要有约束,所以礼乐它一定是相辅相成的。那么这个其实又回到了为什么说“明于天地,然后能兴礼乐”,那天是什么?《易经》里面说的其实天地是一开一合,一阴一阳。《易经》里面说这个“一阖一辟”,辟是什么?就是打开,阖是什么?收回来。这就是天地之道。所以其实如果我们落于礼乐这两者之中的话,乐是主开,礼是主阖,这两者缺一不可。我们说礼教吃人,为什么?礼教就收着,而且那个裹小脚那谁受得了啊!那个礼教本身就有问题,更何况这个乐又缺位,那就更糟糕了。

宗教 vs 礼乐教化?
▌问:我们讲华夏文明呢,还有个很重要的特征就是礼乐教化。我们去看别的文明或别的民族,比较注重宗教,就像宗教里面也有一种仪式、仪轨,也有它的赞美诗。宗教里面的这种生命状态跟我们礼乐教化出来的生命状态,好像是有很大不同。所以希望请您讲讲礼乐文明里面对人性的肯定,不是简单的是一种束缚或者害怕,是性情“中”的。能不能谈谈这个关系?因为在礼乐教化之下中国人才像个人的样子,这是很伟大的。能不能请您阐发一下?
▌答:这个西方宗教,那个伊斯兰教我不太清楚,但是像基督教、天主教,大家如果有机会去体会他们的礼拜,他们有个环节是唱诗歌。如果各位有机会去参加的话,说实话在那个教堂的当下,听他们唱诗歌,尽管你听不懂,但是你确实会有一种神圣感。但是你看它的神圣感是对谁的?是对上帝的。那上帝永远是上帝,人永远不可能成为上帝。但是中国的礼乐不是,我们刚刚说了,中国的礼乐,它是法天象地的。我们中国人的这个所谓宇宙观、人生观是什么?天地人三才之道。我们人不是说屈居于天地之下,不是的,我们是和天地是齐平的。所以《中庸》说能尽己之性,则可以尽人之性,可以尽物之性,则可与天地参矣。
这个“参”是什么?参其实不仅仅只是参与其中,我们就在天地之中嘛。这个“参”更高的意思、更深的一层意思是什么?我们可以和天地齐平。我们和天地一样的伟大,这个是什么?这个是尽己之性啊。不是普通人你这个胡作非为,不行的。你有君子修为的人可以与天地参矣,那么这个就是我们虽然身在天地之中,但是我们行的是天地之道,和天地一般伟大。那么这个就不得了了。所以我们说法天象地,我们说要成为大人。
大人的境界不得了。“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这个天地之德是什么?生生之德,“天地之大德曰生”。“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日月之明是什么?“日月之道贞明者也”。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与四时合其序。四季跟礼乐有什么关系呢?这关系可大了。《乐记》里面说“春作夏长,秋敛冬藏”。春作夏长,兴发的这个对应的是什么?乐。秋敛冬藏,这个是收的,这个对应的是礼。你看就这句话里面“与四时合其序”,我们今天比如说按照二十四节气来生活,这里面也蕴含着礼乐之道。
“与鬼神合其吉凶”,按照这样子生活的话,那你自然生活快快乐乐。如果我们听那些狂躁的音乐,哇,那你自然就把自己给作死了,对吧?前面这个说实话,基本上圣人的境界也可以达到,但是后面这个才是真正大人了不起的地方。“先天而天弗违”,等于是什么?你在天地之前啊!你在天地之前啊,那这就意味着你可以创造新的礼乐。然后“后天而奉天时”,这个就顺应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意思就是我们借由这个体生活在天地之中,行天地之道,这里面包含了刚刚说的从礼乐入手,礼乐是个抓手,这样攀上这个阶梯,然后登到了天地之顶,然后我们回过头来,能够旋乾转坤,能够翻天覆地。翻天覆地是什么?就是泰卦,地天泰,天下太平,所以这个我们千万不要小看礼乐、礼乐生活。除了让大部分的人能够心安理得,过一个舒适的生活之外,对那些有更大志向的人,从这边然后能够创造一番天地。所以我们说夸父班开天辟地,那如果照这样下去的话,人人皆可为尧舜,甚至人人皆可为夸父。创造新时代就是从这边入手。所以这个礼乐对普通人有这样的作用;对君子有大志向的人则有更大的作用。

“大六艺” vs “小六艺” ?
▌问:关于这个礼乐生活啊,距离现代的生活方式、都市文明有点远,大家一听这个可能想到就是民间的那些非遗传承人,像田孝梨社长啊,像泉州南音的老师。就会落入到这些艺,游于艺的这些技艺之学,艺之术,好像会觉得,这个东西有那么重要吗?实际上我们讲这个六艺,最早我们还有一个“大六艺”的说法,像是圣人之教、圣人之言。那么请您再把“大六艺”跟“小六艺”这个关系阐发阐发。
▌答:所谓的这个“大六艺”就是《诗》《书》《礼》《乐》《易》《春秋》。那么说实话这个是对我们刚刚说的有更大志向的人,想要旋乾转坤的人,目前我们说是君子吧,对他们说的。他们需要这个《礼》《乐》《诗》《书》《易》《春秋》。那么“小六艺”是什么呢?礼、乐、射、御、书、数。当然了在孔子那个时代,礼、乐、射、御、书、数,这个这也是贵族之学。孔子他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他把这个礼、乐、射、御、书、数这个贵族之学,同时带到了民间,尤其是什么?尤其是礼乐的部分。孔子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刚刚提到的那个子游以礼乐来治理他这个城市,那么这个就等于说礼乐它跟前面我们说的那个对《诗》《书》《礼》《乐》《易》《春秋》有更大志向的人,那就不一样了。每一个人都需要有礼乐。
那么回到我们今天说的,为什么就觉得我们今天好像一般人啊和这个礼乐有点隔阂了,对吧?这个传承人意味着什么?就意味着它需要被保护,它是所谓的濒危动物,哈哈,濒危文化,所以要特殊保护嘛。其实说实话,这可能是我们时代的不幸。但是幸好我们发现了这个问题,我们要加以传承,要保护传承,就像对大熊猫一样。大熊猫原本是濒危动物对吧?然后好像是从原本是一级还是二级现在慢慢地,因为经过我们人的呵护,好像它在数量上已经可以抽出这个濒危动物的名录了。那么我们现在其实在恢复、复兴礼乐生活这方面,我们有点像是当初在保护大熊猫那样子。当然了我们希望是点燃这把火的人。星星之火,我们现在还是星星之火,只要持之以恒,未来可以燎原。“有真人而后有真知”啊,“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只要有像“大美生生”这样一群有志于、专注于恢复礼乐生活的人,我相信咱们这个传承人必须要特殊标榜保护的特殊制度,总有一天能够拿掉的。拿掉了其实说明了这就在我们日常生活之中。这对我们反而是大幸。

圣人哪来的信心?
▌问:这《乐记》里头啊,包括《易传》里面都有这样的表达:举而措之天下,就讲礼乐之道不难矣。现在的朋友们对礼乐有点陌生了,因为时代的变迁。但是重新认识它的好,然后去扩展,去弘扬,好像这件事情不是太难。您能否就这句话讲讲,“举而措之天下无难矣”,这句话说得太好了。为什么圣人有这样的信心?
▌答:这说得太好了。其实大礼大乐是什么?我们觉得礼乐跟我们距离很远,高大上,很复杂。但是我们回去看《乐记》的话,古人他们怎么认识礼乐的?或者说他们说的这个“大礼”,礼上面加个“大”字是什么?大礼大乐是易简,最容易的、最简单的,一点也不困难,一点也不复杂,这才是最大的礼、最大的乐。
所以回到《易经》,什么是《易经》?《易经》说:“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所以礼乐刚说了可亲可久。如果我们要复兴的、要弘扬的这个礼乐不可亲不可久,那是我们出问题了。这点我们得要明辨,我们要清晰明白。就像为什么这个潮州大锣鼓啊、集贤鼓乐啊,这些就在民间,扎根在民间,生长在民间,它就对了,就可亲可久。如果都像在艺术大学里面,只有那些所谓的学有专精、那些所谓的文人雅士才能够接触的话,才能够操习的话,那就有问题了。
所以您刚刚提到因为它“易简”,才有可能“举而措之”。“措”是什么?“措”可以是这个施加在他们身上,同时呢也是教育的意思。“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我们说啊“我今天要创业”,创业我们一般想的就是商业,办一个公司挣大钱,古人说的事业是什么?是这个“举而措之天下之民”,举什么?举礼乐,举天地之道,天下之民,是肯定所有人的。不是只有少部分人。你比如说像造汽车,那不开车的人就跟它没关了,那这个特斯拉直接跟他也没关系了。但是谁不用生活?这才是真正伟大的事业,“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这句话真的发人深省。

未完待续……
限于篇幅,
本文为此次访谈的上半部分内容;后半部分内容,将明日送上:)
明天的访谈,
从台湾当地的礼乐生活谈起,
敬请期待~

与范暘沐博士合作整理《毓老师讲〈春秋繁露〉》(台南:奉元出版社2020年)、《毓老师讲〈春秋繁露〉》简体中文版(北京:华龄出版社2022年)、《爱新觉罗毓鋆先生札记选集》(台北:中华奉元学会2021年),发表《何谓奉元─以夏学奥质,寻拯世真文刍议提纲》等文章数篇。
颜铨颍老师将在
《第八届中国文化课程研习营 暨 首届道安礼乐生活节》
带领《毓老师讲春秋繁露》导读研习坊,
为期两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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