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亮老师访谈:我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天命的

昨天丁亮老师的访谈一发布,引发了不少赞叹——原来礼乐生活是这样,我去做就可以啊!还有的朋友留言说“没读够!我想继续幸福”!

今天继续为大家送上丁亮老师的另一段访谈,听他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如何从一个“孤魂野鬼”,在漂泊中找到自己的根,活在自己的天命中。

他的故事里,一定有你的启发和照见,欢迎在文末留言跟我们分享!

问:“礼者,理也”,也就是通天。我们慎终追远,就是因为祖先上面,人之祖还是天。现在很多人生活在大都市里,越是大都市,心越是漂泊,好像很难找着那个根,您能分享一下您是如何找到您的天命吗?

答:这个问题很私人,但是,其实又很普遍。我就直接讲好了,用我自己当一个例子,它会非常的具体。

老实说,在我们这一代,整个的教育已经进入了一种西方式的知识教育,大家都知道“知识就是力量”。小时候读,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长大了知道知识非常有力量。但是,“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不够。“知识是可怕的力量!”

为什么?因为它不是道德,道德是跟礼乐生活合在一起的,它是一个整体,也就是那个力量跟我们的生命是融合在一起的,所以不会可怕,您不会把自己给宰了。

但是这个力量,如果是一种所谓的客观的脱离了生命的力量,哇,那你真的会发明个核弹去把自己给炸了,然后让所有的人都活在恐惧当中。这个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这个是做不做的问题。

礼乐生活就是在“做”上面,它知道这一个整体的分寸。不知道这个整体的分寸的时候,你去追求这一个力量,譬如说知识力、经济力、资源、财富啊,到最后回头来都会把自己给毁了。这个就是力量,它是可怕的,它不是道德。道德一样有能力,但是道德的能力是跟我们想要幸福快乐生活的整体、天地万物是合在一起的。

这个力量,这种知识其实就是漂泊,就是异化,这很可怕,非常可怕。在我年轻的时候是直接活在里面,那时候中国的书读得不够,在深夜里面,都市里面,孤魂野鬼。我看到现在很多中国文化圈的地方,尤其是都市文明里面,越来越多这种年轻的“孤魂野鬼”,找不到根。明明活在天地当中,但是像在宇宙黑暗的虚空当中漂流的一块垃圾,那个感觉非常不舒服有经历过的人都知道,这个是西方文明早就经历过的。譬如说会写“异乡人”,譬如说会有“存在主义”等等的,自己把自己从天地当中割离出来,你当然漂泊啊,你当然没有根,为了一点点的力量,自己把自己的根给切断。

在台北丁亮老师家中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刚出社会,在我自已的生活里面,我们家住在一个不错的区域的蛮高雅的大厦里面。一次我回家坐电梯上到我家的楼层,电梯门一打开,好几位武装宪警在抓我家的邻居,全身防彈衣,荷枪实弹。原来邻居,都市里面可以住几十年不来往,完全不认识。他家的铁门一层一层一层,我们那时候还想说:哎哟,这么怕小偷。看到武装宪警来抓他的时候才知道,我家的邻居是枪击要犯,他那么多道的铁门是防警察的。

那时候第一次震惊到这个社会的异化,罪犯,他不是在一些不好的区域,他已经跑到我的生活里来了。我那时候只是建筑师事务所的一个小员工,那时候的丁亮跟各位现在看到的不一样,全身都挂着名牌,就是一个刚出社会的年轻人,穿着时髦,台湾刚开始流行这个牌那个牌,我也去买个包来挂在身上,穿个吊带裤啊,穿个西装裤啊,西装外套,等等的。生活也很简单,就是努力工作,熬夜,加班,拼命赚钱。那中午,就是出去到街上,那时候我们在市中心,百货公司里面美食地下街,去吃个午餐,吃完午餐,大家要休闲一下,那我就还跟同事去电动玩具店打个电动玩具,打完了放松一下,再去上班。

居然,有一天,我们这种市井小民,就是认真生活的、努力工作的,只不过休闲一下,打个电动玩具,结果又是武装宪警冲进来,“所有人不许动,全部双手举高”,全部搜身,紧张得要命。因为据报,又是有这种穷凶恶极的枪击要犯出现在那边。我那时候想说这社会怎么搞的,非常不安全,我非常不安全。怎么可能我这种人的身边,会出现那些可怕的人呢?漂泊,大家追求钱,金钱就是一种没有根的力量。然后那些人是到处乱跑,你会碰到。

我每天工作到十点下班,那个时候家就在附近,但是没空回家,整个赚钱要紧,在办公室的旁边,有一个小套房,我去住在那边,有的时候根本睡在事务所里面。那时候整个人心全变了,我跟朋友打电话的时候就会想,我在这边跟你瞎扯什么,我一个小时可以赚多少钱哪!其实也就是一般工作的人赚的钱,也不是什么大钱,那个心全变了

在那个状况下面,我们回到主题。突然间完全不知道怎么样,就在一次出去办事,工作,过红绿灯的时候,突然间闪现了——“噢!是文字,是文字。”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重点是,我去做了。

可是就那么一闪过之后,忽然间晚上回去以后,就开始乐呵呵、喜滋滋地写我自己幻想的文字学,我的根从那边开始回来。

半年之后,就像发了疯一样,我就离开台北市中心,把工作辞掉,跑到山里面去搞我的文字学。看起来完全是胡搞瞎搞,可是它就是这样,为什么呢?我也讲不出原因来。礼乐生活就是这样,但是这个是属于我个人的礼乐生活。后来就去了中文研究所,去研究《说文解字》。这边的重点来了,我现在讲的是贯穿我一生的,它们的点散在几十年间,散很多,但是它们是通的。

丁亮老师在台大的工作室

我在美国的一个姑妈,听到我在做文字学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话:“真是丁家人。”我好惊讶!为什么“真是丁家人”?

我在台湾,没有回过江苏南通石港場的老家,我完全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状况。我爸爸也不是搞文字学的,我爸爸也不是搞文学的,我爸爸从小失怙,十岁就到上海去,自己混。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就在接续天命,一直到现在知道了,你接不接天命,你都在天命中。只是你不接的时候,你就痛苦,你就漂泊,你就没有根。

我慢慢才知道,南通石港場的丁家原来就在搞这些,还有个有名的丁月湖,整天就烧香喝茶弹琴聊天,不工作,但是人人都敬重他,家里的族人有什么事情的时候通通都去请教他。他还搞了一本香炉的印谱,就是印香炉,用云篆小篆,把它连续起来烧香,那个当然要文字学,但是那个是文字学的一个生活情趣。

我做文字的时候上面接的当然是黄帝仓颉,但是,对于祖先,没有什么概念。现在很惊讶,我没有见过那些人,是什么东西贯穿在我的体内,生命当中,莫名其妙。但是年轻时候的漂泊,那种恐惧,在黑暗当中跑到酒店,跑到pub里面去,乱吼乱叫,乱跳舞,然后出来夜风一吹,空虚、寂寞……都没了,都没了

我们的祖先其实就是父母在心这边的存在。孤独是因为你把祖先丢掉了,把祖先丢掉的时候,你把天地也丢掉了。你把天地祖先丢掉的时候,再说近切一点,你把你父母也丢掉了。他们就是这样延续在你心里面的啊!你的心里面有你的父亲,有你的母亲,你当然也有活着的天地,你把他们都丢掉的时候,你活在一个现代工商业社会资本主义的消费下面。所有的时空都不是礼乐生命幸福的时空,是一个数学坐标系上面的一点一点一点,一个均值的工商业的物的时空。你能活得幸福吗?你完全不能。

我在这边讲的比较重一点,应该是要回头来。没事常常看天,没事常常看地,脚踏实地,顶天立地,这非常重要!你一顶天立地了,祖先他们自然回来。不只祖先,你跟爸妈的烦恼,它们就都回来了,你跟子女的烦恼也都回来了。不然你把父母切掉,我保证你是把你的子女给切掉。那你这辈子就在那边吵吧,吵不完,因为是自己跟自己在打架。他们都活在你的心里面,你能够完全不管他吗?

礼乐生活,我们所说的整体,它就是这样,听起来很虚幻。那没有,你去祭祖的时候,他们就都来了。春天的时候,上巳节出去游山玩水,那个很重要,春夏秋冬,天地都来了,非常非常重要。我们又快春天了,对吧?记得春天要出去玩,春天是发陈嘛,你的志,一年的志气,那个生命力才会生出来,够你用一年。你不出去玩,夏天过完的时候你搞不好就没气了,后面难过啊,秋冬你就在悲伤当中,而不是一种紮实的收获潜藏,您只会在悲伤萎缩孤独当中。

我们的生命是跟着天地之气共同起伏的,这很正常,所有的万物都是,我们就活在这中间。礼乐生活它会调整,春夏秋冬都只取它们的好,不要它们的副作用。我们一般人,哪有办法去做到这件事呢?我们对天地万物的体会有限。那我们就是活在这几千年累积下来,历代圣王示范的礼乐生活中。你在这个时候这样做,在那个时候那样做,你就会过好……

台湾大学中国文学系教授,教授中国文字学、说文解字、书法、及老子等课程。

硕士师从龙宇纯教授,完成硕论《说文解字部首及其与从属字关系之研究》,博士师从唐翼明教授完成博论《无名与正名:中国上古中古知识分子的名实运动》,主以现代符号学的角度探索中国古代名学问题,尝试在符号、认知、身体、权力、欲望与自我等观点下,重新诠释文字、文学与文化的互动关系,融合中西。

近年则思考与体验天命、自性、中道、明德与教学等观点,以期恢复中国人文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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